第27节:少年康熙(27) 装了七具棺材的木船,从木匠铺后门撑了出来,浊浪拍着船帮。香烟缭绕, 不时飘向河面,因为沿岸常有供着猪头、鸡蛋、灯笼草席等古怪物品的祭桌。时 近黄昏,没有行人,香烛的特别气味弥漫一镇,忽闪的灯光有如磷火,星星点点 隐隐约约,除了汩汩水声,仍是一派寂静,静得怕人。不知哪个角落,突然透出 女人的尖锐哭号,颤抖着,拖得很长很长,听得人心口一阵阵抽紧。陆健自觉汗 毛全都竖起,这么阴森恐怖,难道他走进了鬼国? 铺里跟来收钱的小伙计阴沉着脸,呆如木偶,缩在船头。陆健小心翼翼地指 着祭桌,悄声问他: " 那是为什么?" " 祭神,送夜客,求保佑。" " 出什么事啦?" 小伙计狠狠瞪着他,狠狠地说:" 瘟疫!懂不懂?大瘟疫! 镇上的人十停死 了八停啦!" 陆健猛地站起,手脚冰凉,嘴唇哆嗦,再也说不出话。那么,老友家也…… 他双手抱头,颓然坐倒:唯愿老友本人幸存于二停之中,他就别无所求了!…… 船,不知何时停了。年轻人木呆呆地对伙计说:" 我先回去禀告,在家等候 你们。家中有二十石麦足够抵价。" 他又指着邻居:" 宋家家主是大哥的好友, 可请他帮忙。" 说罢,头也不回地登岸入门,把陆健这个人都忘记了。 棺材搬上岸,船家进邻家请人,陆健随伙计进了卢家门。 门内寂然,不见人影。 进了二门,仍无人声,秋风飕飕,吹得窗纸" 飒飒" 作响,格外令人悚悚不 安。伙计着急,冲上石阶,推开堂屋那虚掩的门,一声惊叫," 扑通" 跌坐地上。 陆健赶上去,只看了一眼,登时浑身发软,眼前一片飞快旋转闪动的黑花斑, 晕得他站立不稳,扶住了门框。 堂上整整齐齐列着七具尸体。正中的白发老妇是老友的母亲,左右一男一女, 正是他的老友卢希南夫妇。卢大嫂这边还躺着一个姑娘一个小女孩,卢希南那边 则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小男孩。 " 啊!" 伙计又惊叫,指着年轻男人的尸身," 他,刚才不是还在跟我们说 话的吗?" 不错,是他,挣扎着去买棺材,早已把自己算在其中了…… 老友全家死绝了!死绝了!……陆健颤颤巍巍,老人似的走到卢希南跟前, 望着老友干瘦蜡黄的面孔,欲哭无泪,胸腹间突然绞肚翻肠疼痛难忍。他跑出堂 屋,扶着墙壁,眼前昏花一团,跟着就大口大口呕吐,终于昏迷过去。此前的一 刹那,他看见船家领了一男一女冲进二门,惊慌地喊着什么。留在记忆中的,只 是那男子很有气概的虬须和那年轻姑娘活泼泼的、充满生气的眼睛…… 陆健在冰冷的黑暗中挣扎,努力不沉底。那只把他拖向无底深渊的手,终于 放松、消失,他终于漂浮上来,感到有了亮光,慢慢睁开了眼睛。 " 大叔,你可醒了!" 是林中早莺在啼唱?这张红润润的、布满孩子般惊喜笑容的可爱的圆圆脸, 这双黑宝石般闪光的极美的眼睛,是一朵着朝露的春花?数月来,他千辛万苦逃 避死亡,时时跟冷冰冰的无常鬼做近邻当伴侣,拼命挣开追命索才活过来,第一 眼看到的,竟是这么一位仙女般的红颜少女!陆健心头一热,不知怎的,竟滚下 了泪珠。 " 呀,大叔,你别难过。你没有染瘟疫,你是太劳累才昏倒的。我大哥说歇 几天就好,你放心吧!" 姑娘一片热诚,如春风习习,驱赶着陆健那透心的寒冷。 " 姑娘,谢谢你兄妹救我一命!……" 陆健的声音又呜咽了。 姑娘连连摆手:" 快别这么说!碰上这种大瘟,死那么老些人,再不相帮衬, 不真得绝了一方吗?" 流利的京师腔,引起陆健的注意:" 姑娘,你是……" " 大叔,就叫我容姑吧,我去给你沏茶,叫大哥和嫂子来照看你!" 她轻盈 地走到门边,停了步,因为院子里的说话声越来越响,看看要吵起来: " 宋大哥,好好想想吧,日后要是吃后悔药,可别怪兄弟不讲交情!" 又尖 又恶、充满威胁的声调,是什么人? " 我可不吃这一套!" 回答的吼声,震得窗户纸" 沙沙" 颤动," 婚姻事讲 的两厢情愿爱好做亲,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废话少说,你请吧!" 姑娘瞥了陆健一眼,脸儿红了红,突然双眉一挑、胸脯一挺,推门而出,跟 着,整个院子里响彻她又急又亮、干脆利落的声音:" 听着!去告诉你那主子, 别说什么侧室姨奶奶,就是他三媒六证八抬大轿聘我当正头夫人,我们也不干! 你给我滚!" 院子里吵闹声脚步声开门关门声,好一阵才平静下来。陆健正暗自估摸着宋 家的身份、这场争闹的由来,门又响了,帘子掀开,那个眼睛很亮的虬须大汉走 进来,身后随着一位温顺良善的中年妇人,端着一盏茶。陆健连忙坐起身向主人 夫妇申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