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七、我已写好了“遗书”(6) 工作终于到手了,这是我到美国以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为了庆祝这个人生 的里程碑,在论文答辩通过后,我告别了南伊利诺伊大学,只身开车重访首都华 盛顿,在北大同学白玉兰家小住,同时参观了1991年7 月4 号的美国国庆大典。 那时由老布什作为三军统帅的美军刚刚在科威特打赢了海湾战争。国庆日上, 所有在战争中使用的武器全部摆上了华盛顿街头,对各方游人公开展示。 几天的逗留后,我已经归心似箭。告别了华盛顿的朋友,我重又将所有的行 李装上了我那辆红色escort,只身一人第一次开始了横穿美洲大陆的行程。四天 三夜,开到了我的目的地——座落在洛杉矶郊外的Pomona大学。学校位于距离洛 杉矶市中心30分钟车程。就在10号州际高速公路路边,在这里我将开始一段全新 的美国生活。 Pomona大学是一所美国典型的文理学院(Library and Art college ),这 所创办于1887年的私立学校提供完整的四年本科教育,在全美综合文理学院的排 名中历年排名前六,而且在美国西海岸始终排名第一。在我来校任教的那一年, 该校录取新生的SAT 平均分与哈佛大学新生的分数不相上下。 报到的这一天,当我办好注册登记手续后,便有一位老师带领我参观校园, 并给我作校园情况介绍。整个介绍的过程又是一个让我心灵震撼的过程,在申请 这份工作时,我并不知道这所只有1200多学生的文理学院,拥有一个约1000个座 位的,具有现代化舞台设施的剧场。同时她还拥有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地、橄榄球 场地和棒球场地。在她的体育馆里,可以同时进行篮球、排球、羽毛球等比赛项 目,而一座奥林匹克尺寸的标准泳池,是学生进行游泳比赛的地方。当我被领进 它的田径运动场时,我简直惊呆了——蔚蓝色的跑道上,是一层松软而又富有弹 性的小沙粒,这不就是塔当跑道吗?两年前在我离开中国时,据我所知,全国只 有一条塔当跑道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只供国家田径队训练使用。 第二天一早,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体育用品商店,花了20多美元买了一双红 白相间的专业运动跑鞋。我冲回学校,来到田径场,换上新买的跑鞋,在这条空 无一人的蔚蓝色塔当跑道上狂奔起来。但几步之后我就停了下来,站立不住的我 一屁股坐到跑道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我已经31岁,并且身体竟是如此虚弱,眼 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哗哗”地流淌下来——从没想到当我真正可以在这样 梦寐以求的跑道、穿上心爱的跑鞋尽情奔跑时,我却已经永远不再拥有年轻时的 体力,永远不再拥有那近乎飞翔的步伐了。 田径场边就是那个标准的足球场以1999年,孙雯为队长的中国女足来美参加 世界杯决赛,就是在这块场地上进行的赛前训练。那墨绿的草坪,齐刷刷地铺满 场地,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比赛的运动员在上面鱼跃翻滚。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 北大的体育场,当时北大是中国大学中运动场地设施最好的大学了,全中国只有 这所学校在20世纪70年代就拥有两座体育馆和两个400 米标准跑道的田径场。其 中,五四运动场上还时常接待省级甚至国家一级的专业运动员来进行比赛,然而 那场地却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硬硬的土地。可怕的是土地上到处可见尖利的小石子, 甚至玻璃碎片。记得有一次北大举行足球比赛,我像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踢比赛 时一样司职后卫,当对方的一位前锋趟着球一个前冲,把我甩在身后时,我便飞 身斜铲,右脚尖将球触出了底线,而后面的左腿弯曲着地,左腿拖着向前滑行, 膝盖正顶上一块玻璃碴,两米多远的滑行使得那玻璃碴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膝盖。 当身体停下时,我伸手将那片似乎是玻璃瓶底的碎片从膝盖上取出,鲜血便顺着 小腿流到脚面,染红了红白相间的球袜。然而我却没有要求换人上场,因为我知 道球场旁边很多女同学正注视着我,我必须坚持下去,来一次血染的风采。虽然 我每跑一步,膝盖的伤口就裂开一下,但精神高度紧张的我,根本顾不得这些。 直到比赛结束,我才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同学们用自行车把我驮到了医院, 医生看了看伤口一个劲儿摇头:“怎么不早点过来,伤口已经撑开了,不是一条 缝,像个开花的馒头。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针在你膝盖上打一个梅花结。” 就是这么一个梅花结的伤疤,一直跟我走到今天。因而我也永远无法忘记学校球 场上那些碎玻璃碴,不知道还有多少像我一样的同学在日复一日地受着伤害。而 现在就在我眼前,当我已不能再在赛场上奔跑时,才有如此高质量的绿茵球场可 以完全为我所用。 作为Pomona大学的教职工,我得到了一张卡,它可以使我免费使用学校的各 类体育设施。手里攥着这张卡,我心生无限感慨——像许许多多深入美国生活的 中国人一样,我真想在这里从头活起,再次拥有一个逐年长大的全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