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难下 回到家中,已是黄昏时分。宗泽迅速躲进自己房中,展开严国谦留给他的纸团, 细细读来。纸条上只有一个本地的地址。如此奇怪的内容,让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宗泽一时间愁眉紧锁,竟没了主意。 他不想惹事上身。父亲的前车之鉴,他早已领教够。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冒任 何险。他已失去了三位至亲至爱之人,胜男绝不能再有意外。犹豫再三,他取出洋 火划着,将那张纸条烧掉。 就在这时,胜男突然推门闯了进来。宗泽对妹妹一向毫无保留,这次却被她的 突然袭击吓了一跳。胜男已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燃烧过的味道,不禁皱了皱眉, 道:“哥哥,你在做什么?” 宗泽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啊,没什么。翻出了一张陈年欠条,欠债的人已 远走他乡,反正钱也不多,我想留着也没用,便烧掉了。” 胜男笑道:“要是天下的债主都象我哥哥这样仁慈就好啦。” 宗泽也跟着笑。 胜男接着道:“哥哥,你快出去吧,外面来了一大帮人,不知想做什么呢。” “哦?”宗泽略略吃惊,“我去看看。”说着,他大步流星迎了出去。 大堂里已然挤下不少人。见到他,为首的一名长者作揖道:“洪老板,街坊们 有事相托,还望洪老板能鼎力相助!” 宗泽急忙回礼道:“不敢不敢,阿伯有事不妨直说,宗泽能力之内,一定不遗 余力。” 那名长者回望着众街坊,这才说道:“不瞒洪老板,今日在省城学校发生的事, 我们大家都听说了。现在在场的,有学生家长,也有严校长的亲朋好友。” 宗泽不禁向人群望去。严如芳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这种 期待让他不安。他不敢与她对望,立即避开她的目光。 那长者继续道:“听说您与华师长有些生意上的来往,如今能在华师长跟前说 上话的,也只有洪老板您了。虽然我们知道洪老板一向不喜与官府打交道,可这次 人命关天,学校教员已签下誓言,若严校长有事,他们便会集体辞职,到那时,我 们这班孩子连书也读不成,岂不更是麻烦!我知道令妹也在该校就读,相信洪老板 也不想令妹就这么失学吧。今日洪老板出手相救,令大家感激不尽,还请洪老板帮 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宗泽几次想开口辩解,均被那长者挡回。他一番话说完,已是无懈可击,宗泽 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众人见他应允,不禁都松了一口气,说了些感 激的话,便纷纷散去。 严如芳却留了下来。她落落大方地对宗泽道:“洪先生,今日得蒙先生出手相 救,如芳感激不尽!如芳知道此番前来麻烦先生实为强人所难,但如芳确实是走投 无路,这才厚颜前来,恳请先生谅解!” 宗泽急忙还礼道:“严小姐过奖了!洪某……” 话还没说完,胜男接口道:“严先生,您放心吧。我哥哥答应了的事,一定会 去做到的!” 严如芳不禁笑了起来。她拍拍胜男的肩,由衷地道:“胜男,你有一个这么好 的哥哥,真是太幸福了!”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宗泽一眼,转身离开。 宗泽望着她的背影,好生惆怅。 胜男拢过来,又是羡慕又是崇拜地道:“我们严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哦,人 家是留过洋的,可有见识了。” 宗泽喉咙中哼了一声,道:“留洋有什么了不起。你表姨还是在国外长大的呢。 我倒也没看出来她怎么不一般,怎么有见识了。” 他对方宝言的死有着深切的悲痛,可回想起来,若不是受她连累,家中怎会无 端横生如此大的变故!虽然这个理由很不道德,但却是事实。事情过去这么久,他 倒渐渐地忘掉了之前的不快,只是对这些所谓的留过洋的女人,一般都敬而远之。 他只觉得她们这样的人,目空一切,却眼高手低,看似聪明高贵,实则幼稚愚蠢。 她们只会用别人未曾见识过的东西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却不知这炫耀的背后,她 们的浅薄已被他一眼看穿。 听到哥哥如此不屑,胜男颇有些奇怪。她反问:“严先生招惹你了吗?” 宗泽闷闷地唔了一声,没有再接话。 既然决定营救严校长,就得先打听到究竟所谓何事,华师长执意要拿他。可宗 泽打听了几天,却毫无结果。认识严校长的人都说不清楚,而华师长那里也是密不 透风,他不禁犯了难。医者讲究对症下药,可如今他连病症都没测到,这方子,该 如何下? 奔波几日无果,宗泽很是惆怅。他踱步回房,房间里仍残留着一丝焦味。他猛 然一惊,那张被他烧掉的纸条浮现于眼前,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他不由为自己捏 了把汗。那个地址,究竟说明了什么? 按照记忆,宗泽找到了严国谦纸条上所写的那个地方。这是一户平常人家,只 是位置稍许偏僻了一点,朱门灰瓦,从外面看,与其他人家并无二异。 宗泽上前轻轻拍了拍门。 里面传来一声谨慎的询问:“谁?” 宗泽低声道:“是严校长叫我来的。” 对方应了一声,急忙打开门。双方见面,均吃了一惊。 “洪大哥!” “张天一!”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张天一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迅速将宗泽拉进门来。 宗泽定睛一看,原来屋内竟藏着十余人,男男女女,都是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 轻人。 宗泽心中已然明白了一半。他拉过张天一在一旁,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厉 声喝道:“你们犯了什么事了?!” 张天一却表现出了少有的冷静,低声道:“洪大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 好。” 宗泽冷冷道:“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查不出来吗?你若不讲实话,莫说我 帮不了你们,我还要去告诉你爹你娘,倘若叫他们知道,你这事可就不好收拾了!” 张天一的父亲亦是本城一家富绅,与洪宗泽不同,他的父亲经营的生意,与官 府交往甚密,若此事被他父亲知道,无异于通知官府。张天一无法,只好据实相告。 原来,这群青年是从北方逃来的进步学生,因受北洋政府迫害,组织上建议他 们立即转移到香港去。严国谦接受了转移学生的任务。不料,他刚刚收到学生们落 脚藏身的地址,华师长派来的人就到了。若非事先得到风声,华师长手下那群草包 怎会有如此迅速的动作!严国谦就此判断,他的人里面,定然出了告密之人。 他心下一阵慌乱,可很快,他便镇定了下来。趁着宗泽出手相助的时候,他果 断地决定,委托宗泽去察探此事。若华师长还未拿到学生藏身地址,那就只有委托 宗泽完成任务;倘若学生们已然被捕,以宗泽的机警,他应该会就此打住,从此置 身事外,倒也不算连累。 严国谦的主意拿得到稳,宗泽心中只有暗暗叫苦。谭五爷的鲜血犹未干透,前 赴后继之人已汹涌而来。他长叹一口气,无不惋惜地道:“你们啊!你们放着好好 的书不读,非要趟这浑水做什么!” 听闻此言,那群青年人中站出一名男子,凛然道:“这位大哥,此言差矣。若 国人都同大哥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中国就没得救了。日本人 已侵占了我山东,英法德意澳俄,哪个对我们不是虎视眈眈!若再不奋起自强,终 有一日,我们连圣贤书也读不成了!我们今日不成功,但只要我们努力,将来我们 的子女,我们的子女的子女,接着我们未完成的遗愿继续奋斗,终有一日,中华会 强大起来!” “是!”他的讲话,立即得到同屋之人的赞叹。 宗泽暗道:“话倒说得容易。若你现在就被官府捉了去杀头,哪里来的子女, 又哪里来的子女的子女!” 见宗泽不吭声,张天一知他有所犹豫,不禁趁热打铁道:“洪大哥!严校长既 然能将此重任交付于你,你就得担起责任,可不能辜负了校长的一番苦心啊。要是 你不答应,你,你今天休想走出这个门!” 见他颤颤微微地发狠,宗泽不禁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 宗泽出手救下严如芳那天,张天一也在场。他头一次见到宗泽出手,心中又惊 又喜,对他顿时充满了崇拜。他知道他们这群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手,不由咬牙,结 结巴巴道:“你,你若不答应,我若被捕,一定拉胜男下水!” “混帐!”宗泽怒不可遏,扬手给了张天一一耳光。 这巴掌打下来,两人不禁都愣住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