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 如此和平地过兵,实属首次。众人猜不透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不禁交 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到宗泽送郁镇南出来,众街坊登时噤声,直到郁镇南的军队 远去,人们才松了口气。 宗泽知道大家都在看着他。那一刻,愤怒,悔恨,难堪,还有委屈,数种情绪 错综复杂一齐涌上心头,叫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千不该,万不该,胜男怎么能 与那郁镇南同坐一骑招摇过市呢!如此一来,纵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了!他 心下烦闷,掉头便往内堂走去。他要找胜男问个明白。 进门一看,胜男却已趴在桌上睡了。看到她一脸倦意,他心中的怨气顿时消了 一半。“唉,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她。若那姓郁的执意如此,我一个大男人都无可 奈何,胜男又能怎样!”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取了毯子,正欲帮她盖上,却听 到妹妹喃喃道:“哥哥,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去找阿秀了。他们家每个人都怪 怪的……我害怕……” 宗泽温柔地将她扶起,搂在了怀中。胜男被惊醒,发现自己偎在哥哥胸前,不 禁笑了起来。宗泽没好气地道:“你害怕?害怕还冲人家笑得那么开心?” “哥哥。”她搂着宗泽的腰,象小时候撒娇那般扭了扭,道,“我不对他笑, 难道对他哭啊。别再提这个人了。我好困~” 宗泽只好安慰了几句,这才退了出来。他与武田藤的比武尚未结束,郁镇南却 已堂而皇之地宣称接管岭南,看来,他当日叫自己打赢那日本人,并非如自己猜测 的那样,为了同华师长一搏输赢;他的志向,远比赢钱要高得多。 但他是有妇之夫,即便不是,他也不能碰胜男,绝对不能碰;胜男,还是个孩 子。 郁镇南的确没有说谎,严国谦在他进城前一天已然获释。尽管未能幸免皮肉之 苦,但能保得性命已是大幸。他在家中只休养了一日,便前往洪家亲自拜谢。 两人相见,照例寒暄了一番。宗泽暗想,这严校长看似文弱书生,在狱中受尽 苦刑也未供出那批学生的行踪,想来亦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心下对他的敬慕之 情更添一层。看到严校长送来的大包小包,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推辞道:“严先 生,在下不过做了应做之事,换了任何人,都会如此,先生不必介怀。这么重的礼, 在下实在不好意思收下,还请先生拿回去,好好将养身体要紧。学校能复课,对众 街坊来讲已是天大喜讯,这群猴子总算能收收缰了。” 严国谦呵呵笑道:“洪老板讲哪里话!此番若不是洪老板相救,严某恐怕难逃 此劫难。” 严如芳也跟着说道:“是啊,父亲所言极是,洪先生就不必推辞了。这点礼物, 与先生当日所赠,实在相去甚远。不过请先生放心,那五百大洋和药材,父亲和我 一定会尽数相还!” 话已至此,宗泽不好反驳,只有红着脸收下了礼物。 严国谦看了女儿一眼,严如芳知趣地点点头,问:“胜男呢?今天怎么没见到 她?” 宗泽笑道:“她在家里关了这么多日,无聊得紧,眼下恐怕出街玩耍去了。” 说着,他转向下人阿福道,“阿福,去把姑娘找回来,严先生来看她来了。” 阿福应声出门,不敢有丝毫怠慢。 严如芳笑道:“小孩子贪玩,就让她去玩吧,何苦叫她回来。” 宗泽道:“话是这样讲,但是先生亲自上门,哪能让先生空等学生的。” 严如芳抿嘴而笑。 那一刻,宗泽不觉有些恍惚。眼前的严如芳,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作态,眉眼 间倒也自有一份巾帼豪气。曾几何时,他也和这样的一位姑娘朝夕而对,坦然自若, 毫无半点非分之念。这久违的感觉再度袭来,让他一时感慨万千,望着严如芳,不 禁愣住了。 严国谦轻咳几声,打破这僵局。 宗泽不免略显尴尬。不知为什么,他已是第二次在严如芳面前失态。 严国谦看了看女儿,对着宗泽宽容地笑笑,道:“洪老板,麻烦借一步说话。” 宗泽惊奇地“哦”了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这父女二人一同步入书 房。 待三人坐定,严国谦这才压低声音道:“严某这次不光是为自己而来,那群学 生能平安抵达香港,顺利转移到法国,全凭洪老板侠义仁心,出手相助啊!严某没 有看错人,我替那班学生,谢谢洪老板!”说着,他起身向宗泽深深一拜。 听到这个消息,宗泽颇感欣慰。想到他当初对此事还有所犹豫,不禁倍感汗颜。 他急忙上前一步将严校长扶起,诚恳地道:“严先生不必如此!先生能将如此重要 之事托付于洪某,乃是看得起洪某。洪某幸而不辱使命。先生如此,倒叫人越发惶 恐了。” 严国谦呵呵一笑。他又道:“不知洪老板有没有听说,今年广东暴雨连绵,已 引发洪水,死了不少人。如今逃难出来的灾民随处可见,其状惨不忍睹。”说着, 他的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宗泽点头道:“我知道。这事我也与同行商量过,准备捐钱赈灾。估计大约能 筹集到五万大洋,目前已有部分商家捐了三万左右,后续还在进行之中。若不是前 些日子我忙于应对那日本人的挑衅,应该可以收集到更多。我们另有一路人正在联 络灾区的同行,看看有谁能负责款项的支付,若找准了人,准备就这几日便先将手 头的三万大洋先发往灾区。” “哦?”严国谦喜道,“洪老板竟和小女想到一处去了。” 宗泽一怔,随即腼腆地一笑。 严国谦道:“小女如芳这段时间在外面也做了不少工作,她一方面为我的事奔 波,一方面又放不下这摊事,也真难为她了。虽然我们招募到的银元不及洪老板多, 但也有一万左右。她已联系上一家慈善机构,对方答应帮忙将赈灾款如数发放。如 果洪老板信得过小女,不如将你们所凑款项与她合并,省去你查人查信誉这般劳师 动众,岂不更妥当?” 严如芳羸羸女子,竟能招募到这么大一笔钱,确是不易。宗泽对她的敬佩不禁 又添几分。他略一思忖,道:“能这样当然好。只是这笔钱也不是洪某一人能说了 算的。待我与同行商议之后,再作决定吧。但不知严校长所指的‘慈善机构’宝号 是什么?” 严国谦同女儿面面相觑,相对无奈一笑。宗泽颇为惭愧,自嘲地笑道:“恕在 下愚昧,这等新词,在下实在是……” 严如芳解释道:“洪先生有所不知,洋人的教会除了宣传教义,亦承担了筹款 募捐及安抚灾民的工作……” 乍听到“教会”二字,宗泽心中一股无名怒火忽地腾起,他按捺不住心头悲愤, 大喝一声:“不行!” 严如芳被他的粗暴镇住,看了看父亲,委屈的泪水顿时弥漫了双眼。 宗泽深深呼吸,闭上眼,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过了半晌,方才道:“对不 住,严先生,在下有些不舒服,请两位先回吧。捐款之事,容日后再行商议。” 严国谦欲言又止。他想了想,改口道:“如此,严某就坐等洪老板消息了。时 间不等人,还请洪老板尽快回应。今日叨扰许久,望洪老板见谅。严某告辞。”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