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解 胜男不知道宗泽是如何消失在自己眼前的。他走的时候,一定充满了悲愤。待 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作拥抱状,只是怀中已空无一人。那种最深的绝望从心 底涌出,迅速弥漫到全身,将她彻底击倒。她软软地倒下,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 这个世界,怎会变得如此荒唐? 宗泽仓惶失措地逃出,一头躲进自己房中。他不敢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罪恶 感象烈性毒药般侵蚀着他,折磨着他,叫他悔恨加交,无地自容。 他终于明白胜男犹豫的原因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爱上了自己。她 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仍然向他表明心意,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 他面对这样的表白,竟然不能自已。 胜男是他一手带大,虽然她称自己是哥哥,可事实上他几乎已将她视为自己的 亲生女儿。除了“她”,他从未对别的女人产生过任何非份之念。他无论如何也想 不明白,他与胜男之间的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惶恐之下,他想到了逃离。 阿福见到宗泽在收拾行李,不由好奇地问道:“大少爷,您这是要出门吗?” 宗泽支支吾吾:“啊,是,我到铺上住几日。这些天伙计们出去寻宗保,人手 不太够用。” 阿福疑惑地“哦”了一声,正准备上前帮忙,却听到翠儿急切的呼喊:“大少 爷,姑娘一个人出门去了!” “什么?”阿福惊呼一声,“姑娘不好好的在家歇着,出门干嘛?” 翠儿看了宗泽一眼,吞吞吐吐道:“大少爷,您刚才,是不是跟姑娘说了些什 么……” 宗泽急忙搪塞道:“没……没有,我只是劝她要好好吃饭……”见他如此不慌 不忙,翠儿和阿福不由交换了下眼色。宗泽已觉察出他们的不解,解释道:“胜男 在家闷了这么多天,想必是出去透透气罢了。你们毋须如此紧张,她晚一点自己会 回来的。” 翠儿无法,应了一声,只得退下。 阿福怀疑地瞪着宗泽,不肯离开。今次他的漠不关心,让他觉得非常之不可思 议。宗泽万不能忍受这样的猜测,终于妥协道:“好吧……我这就出去瞧瞧。” 他一路追过去,走过一条街,便看到了胜男的身影。她神情恍惚,无精打采, 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只是在一处卖云吞面的小摊上略略停了停,又接着向前走去。 宗泽暗想,想必是饿了,身上又没带钱。他急忙赶上几步要了一碗云吞面,连 同碗筷一齐买下,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跟上前去,正欲唤她,迎面一辆马车飞快驶过, 差点撞上他。他急忙躲闪一边,再抬头时,却见一名修女不知从哪个方向冒出,将 胜男带走。 那修女慈眉善目,正对胜男说着什么,胜男略一点头,两人便齐步向教堂走去。 宗泽追上几步,却又停下。他看了看手中热气腾腾的云吞面,叹了口气,转身 折回家中。阿福迎上来,问:“找着姑娘啦?” 宗泽将云吞面往他手上一塞,默然离开。 胜男跟着那名年长的修女来到了教堂。教堂对她来讲并不陌生。郁婉秀是个不 太虔诚的天主教徒,偶尔会带她到教堂做做礼拜。虽然胜男受宗泽影响,对宗教一 直不太感兴趣,但她却非常喜欢教堂的氛围,尤其热爱唱诗班的音乐。 镇上的教堂自比不上省城的气派,但风格却是一致。置身此地,让人不由自主 地肃然起敬。修女微笑着对她道:“你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同神甫讲的。他会开 解你,主会宽恕你。” 胜男点点头,找了一处地方坐下,静静地等待着。没过几分钟,忏悔室里便出 来了一个人。她四下里看看,判断无人再进,这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神甫在里面吟唱着:“神就是光,在他毫无黑暗。这是我们从主所听见,又报 给你们的信息。我们若说自己无罪,便是自欺,真理不在我们心里了;我们若认自 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神是 灵,所以拜他的,必须用心灵和诚实拜他。你好,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要向主说的, 尽管说吧。” 胜男双手合十,虔诚万分,话未出口,泪已簌簌而下:“神甫,我不是信徒, 也能来忏悔吗?” “当然能。主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同样看待。”神甫安慰着。 胜男应了一声,长长舒了口气:“我有罪……” “唔。” “有个男人,对我极好,前几日,他还向我求婚了。” “哦。那是件喜事啊。” “可是,可是我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你不爱他?” “我……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我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 “神甫?”见对方没有回答,胜男以为自己已是罪大恶极,不由试探地问了一 声。 “唔……”神甫道,“接着讲吧。” 胜男迟疑半刻,这才道:“我从小是哥哥带大的。他在我心里,一直是我最亲 最爱的人。” “这个自然。”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对他的感觉,会慢慢发生变化。” “你是说,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情爱?” 胜男咬住嘴唇,道:“应该是吧。我一直不想他成亲,也不想嫁人,只想守着 哥哥过一辈子。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做不到……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仍然想嫁给他……” “哦……” “我吻了他……” “唔……那他呢?” “他……他很生气……他说我不能这么对他……” “他当然会生气,我的孩子。” “我有罪……神甫……”胜男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神甫在里面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已知道自己做错,你便趁早离开你的 哥哥吧,如此便不会一错再错了。主会原谅你的,我的孩子。阿门。” 胜男知道她的告解已经结束,只好擦掉泪水,颓然而出。迎面撞上一个人,竟 是郁镇南!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那间忏悔室,结结巴巴地道: “你?……神甫?!” 郁镇南叹息一声,道:“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告解的。” 胜男只觉天旋地转,无地自容,身子一颤,险些倒下。 郁镇南将她扶住,道:“胜男,这不是你的错!” 她虚弱地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郁镇南一把将她抱进,拐了几拐,来到一处花园。这个花园虽然面积不大,却 很是幽僻。他将她轻轻放在园中一条长椅上,自己也跟着坐下,深深望着她,无限 怅然地道:“我不是故意听到你的秘密的。真的。” 胜男想着方才说出她不能嫁给他,不由低头喃喃道:“对不起……我……” “你不必对我说对不起。”郁镇南勉强笑笑,“你方才提到我,证明你心中还 是有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胜男心下感动不已,但她对这个男人却无以为报。 郁镇南仰天长叹,象是下定了决心,终于说道:“胜男,告诉你一件事。我想, 你若知道真相,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胜男惊奇地问:“什么事?” 郁镇南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洪宗泽不是你的亲哥哥。” “?”胜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郁镇南道:“他与洪宗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和你却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娘 当初是怀着你嫁给他爹的。你的亲生父亲,便是和你爹娘同葬一处的大师伯顾云飞。” “不……怎么可能……我……”惊诧之下,她竟然语无伦次。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郁镇南看了她一眼,黯然道,“我既 已打算娶你,自然会将你的身世了解得清清楚楚。你若不信,只管回去问他。”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胜男不解地看着他。 郁镇南凄然一笑,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如此痛苦。既然你爱的人不是我, 你也不必为我曾提出的婚约而挂心。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胜男愣愣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郁镇南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找他吧。” 胜男这才恍然大悟,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快步向外走去。 郁镇南脸上的笑容在消散。一名精干的汉子从他身后闪身而出:“老爷!” 郁镇南沉着脸,低声喝道:“看紧她。” 那汉子应了一声,迅速追赶上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花园中。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