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侮 秋风萧瑟,带来丝丝寒意。小镇郊外,傍着一棵铺天盖地的榕树,支起了一间 棚房,棚房边斜插着一枚幌子,上书一个大大的“茶”字。树下几张竹椅,几张小 几,茶碗和茶壶,和着江水滔滔,更显平静。 对郁镇南来说,能活下来,已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那日阿福被丁冲接到破庙之后,见到他伤势如此严重,亦是吃惊不浅。所幸他 有备而来,替他清理了伤口后,敷上止血白药,又熬了消炎止痛的汤药一并灌下, 调养了七、八日,他竟渐渐有了起色。 待他稍能移动,阿福又雇了马车将胜男同他一并接回了佛山老家。洪家发生了 这么多事,直至家破人亡,多得他忠心耿耿,苦苦支撑,才算保住了济世堂,保住 了洪家大宅。只是洪家在佛山,再无往日风光。 过得月余,郁镇南已渐痊愈。阿福为他做了一个轮椅代步,胜男为他做了一个 眼罩遮住空空的左眼眶。昔日威风凛凛的将军,如今成了瘸腿的独眼,这极大的落 差,令人无语凝噎。自他苏醒过来,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胜男也不勉强。每日尽 心竭力地照顾着,从无半句怨言。但他明白,她不过是在可怜他。 他已是一无所有了。除了慨叹“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他实在是无话可 说。自己戎马一生,竟会在人生最春风得意之时遭遇如此惨败,不但被手下人出卖, 连家中的下人都敢趁机做乱。为什么他做人竟做得如此失败! 他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更不愿被心爱的女人怜悯。几次三番,他 挣扎着要离开洪家,都被阿福背了回来。 胜男似乎终于明白到他的心意,一个月前,她向阿福辞行,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这个小镇并不繁华,但山青水秀,民风朴实,算得上一处世外桃源。她向镇里租了 这块地,依着这棵榕树建了间简易的茶馆,镇上的人闲来无事,也都会来帮衬生意。 日子就这样安定下来。此刻,郁镇南正坐在轮椅上,怔怔地望向前方,满心惆 怅。天气转凉,来喝茶的人也渐渐少了。茶馆的生意差了许多。胜男一脸茫然地守 在摊头,守着一壶热水发呆。 “林大嫂!”这声轻佻的呼喝,令这夫妇二人顿时紧张起来。 “是龙三爷!请坐!”胜男努力挤出笑容,起身相迎。 郁镇南的脸色愈发阴沉了。这个龙三,乃是当地一霸,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 不作。自从他与胜男搬到此地,他便千方百计地打着胜男的主意。胜男为了少惹事, 一直极力忍让,只要不出格,让他摸摸脸拉拉手,也就罢了。 可她的忍让换来的不是息事宁人,而是变本加厉。龙三见到郁镇南这般境况, 哪里会将他放在眼中。他已打听过,这夫妇二人无依无靠,适逢战乱流落至此,他 根本不用再有所顾忌。纳胜男做他第八房姨太太,已成为他最新目标。至于她那个 瘸腿的丈夫,他若识相,拿钱摆平;若不识相,直接扔江里喂鱼。 既已拿定主意,他便大摇大摆地向着茶馆走来。 “林大嫂,生意不怎么样嘛。”龙三挤着一双鼠眼,色迷迷地打量着胜男,目 光在她胸上臀上扫来扫去。 胜男笑笑,拎着水壶过来冲茶,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就势掀起了她的衣袖。 “啧啧,”他忍不住赞叹,“胳膊都这么白,那身上一定更白啦。什么时候让 我见识下,看是不是真的比胳膊还白!” 胜男只有装傻:“龙三爷又讲笑啦。” “诶,不是讲笑,我很认真的。”龙三死死握着她的手不放,大拇指还在她手 背磨蹭着。 胜男厌恶地抽出手来,脸上却陪着笑脸:“三爷请慢用。” 龙三看了郁镇南一眼,道:“你相公又瘸又瞎,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难 道打算就这样守着他过一辈子?不如跟三爷回去做我的八姨太吧,保管你吃好的穿 好的,什么都是最好的!” 郁镇南双手紧握成拳,骨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紧咬牙关,腮边现出道道青筋, 却苦于腿脚不便,不能发作。 胜男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只当他胡言乱语,不与计较。 龙三却伸手将她抱住,强行搂在怀中,发怒道:“三爷同你讲话呢!你笑是什 么意思?” 胜男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龙三托起她的下巴,轻佻地道:“爷看得上你,肯收你作妾,是你的福气!要 是换了别人,爷一早就拖上床了事!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哪!这么俊俏的小脸,若打 坏了,爷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郁镇南按捺不住心头怒火,拄着双拐上前揪住他胳膊,一把将他拉开,迎面就 是一拳。龙三猝不及防,生生挨了这一拳,鼻子顿时开了花。见自己吃了亏,他哇 呀呀大吼着,张牙舞爪便向郁镇南扑来。 龙三身上本就有些功夫,郁镇南行动不便,三拳两脚便被他打翻在地。龙三为 报那一拳之恨,竟将他死死压在地上,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 有道是人怕打脸树怕剥皮。这样打法,疼痛倒是其次,给人带来的侮辱却是毁 灭性的。 胜男跪在地上哭号着哀求:“别打啦!三爷,求你别打啦!” 可她越求,龙三越打得欢。 “你心疼啦?这种废物有什么心疼的?打死了他,你改嫁给我,三爷保你夜夜 欢愉!……”龙三突然间停了手。 郁镇南突然掏出枪来,直抵着他的额头,他急忙抬手作投降状,惊道:“你究 竟是什么人?怎的会有枪……” 郁镇南怒火中烧,喀哒一声拉开保险。 龙三倒底是个人物,在这危急时刻,竟仍然很是镇定:“林大哥,把枪放下, 咱们有话,好好说……我若真被你打死了,官府一定会拉你去填命,到时候剩下林 大嫂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就算我不欺负她,还有别人照样会欺负她……” 郁镇南不觉一怔。趁着他犹豫之际,龙三突然一掌砍到他手腕,郁镇南吃痛, 那枪竟被砍得跌落在地。龙三趁机拾起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郁镇南惊呆了。枪林弹雨他都挺了过来,想不到如今竟 会丧命于无名鼠辈。 龙三狰狞着一张脸,耻笑道:“怕啦?你也知道怕么?还从来没有人敢用枪指 老子的脑袋!你又瘸又瞎的,活在这世上还不是受苦,不如早点送你去西天享福!” 说着,手指已向扳机伸去。 郁镇南只当自己必死无疑,下意识闭上了眼。只听得一声闷响,什么东西飞溅 了到他脸上。他睁眼一瞧,已是面如死灰。 胜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大石头,没头没脑地向着龙三的脑袋砸去。他脑浆迸 裂,当场死亡。她却唯恐他没有断气,竟举起石头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龙三 的脑袋,就象个被砸扁的血葫芦,血水和着脑浆流了一地,即便看惯战场上惨景, 郁镇南仍是惊骇不已。 “胜男!胜男!够了!他已经死了!”看到近乎发狂的妻子,郁镇南终于失声 喊了出来。 胜男举起的手忽地放下,整个人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