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世界上不透风的墙自然是有的,只是不走漏的消息却不多。那天杨艳和江浦在 一家酒店大堂里喝咖啡,走出来就碰到了吴茜和几个同学。那一瞬间,她感觉脑子 里就像有无数根针在刺,刺得她几乎晕倒。吴茜看见她,惊讶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秒 钟,立刻又若无其事地走了。江浦觉察到了一丝异样,问她怎么了,她说有点不舒 服。在家门口迟疑了许久,终于走了进去。吴茜端端正正地坐着。她也坐下,问: 你看到我了?她不打算说假话,吴茜是多么敏感的人,骗也是徒劳。沉默了一会儿, 吴茜问道:我是不是还像个孩子?杨艳道:怎么这么说,她道:只有小孩子才整天 把好人、坏人挂在嘴边,我知道其实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这两种人,长大了,成熟了, 才能看得更透彻些,人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杨艳听出她话里的凄凉,想她才十六 岁,别的孩子在这个时候连个屁也不懂,而她却想得太多了。我知道,你是为了这 个家,那个人很有钱,对吧。她笑笑。我一直在想,爸爸大概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怎么办呢,更何况,我也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将心比心,你已经很难得了。杨艳 听她又用到了“将心比心”,想,是拿谁的心比谁的心,她的心还只是一张白纸、 一片净土,自己的心却已千疮百孔,这样比法,她的心太吃亏了。 杨艳对吴茜不仅仅是内疚,还有感激。她对江浦说,要好好地报答这个小姑娘, 江浦领会了“报答”这两字的涵义,便在一天晚上,请了上海一位知名画家吃饭, 让杨艳把吴茜带来。杨艳原以为这要大费一番唇舌,没料到吴茜听了,道,好啊。 饭局设在一家相当不错的大酒店包房内,这固然是因为知名画家的缘故,也是 看重吴茜的意思。江浦让吴茜点菜,杨艳原想帮她点几样没吃过的菜式,吴茜不待 她开口,自己点了两个精而不贵的小菜,举手间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局促感。江浦 看在眼里,心里有了底,为她与画家相互作了介绍,言语中并没把她当作孩子,既 尊重又亲切,偶尔调侃两句,又不失时机地捧她一捧,说她的画在市里得过小奖, 颇有发展前途。席间,吴茜静静地坐着,话不多,适当的时候说上一、两句,也是 很有分寸的。对于素描,她懂的只是皮毛,那画家自然明白,但听她说话稳重,是 个端庄有礼的孩子,也值得为她点拨一二,何况还有江浦的面子,所以临走时交换 了联系地址和电话。杨艳见进行得如此顺利,心里稍觉安慰。 江浦开车送杨艳和吴茜回去,到了楼下,吴茜道,你们大人有话说,我先上去 了。两人在车里坐了许久,不说话,还是江浦先开口:怎么你七岁的女儿一眨眼就 长这么大了。杨艳想到保姆介绍所的那天,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艳觉得,江浦对她更好了。这好,不是一点一点,而是倾 盆而出,惟恐来不及似的,没头没脑,劈头盖脸地付出。杨艳是有些了解的,听杨 晨讲公司里的情形,她知道江浦到了什么地步。他对她道,虹口区的房子原来是给 你的,只是我怕太张扬,反而害了你。他陪她买衣服,买首饰,还特地为她订做了 一只纯金的小老鼠。他道,抓紧时间吧,以后就是想要也没有了。明明是一场风月 游戏,到了尽头,却也让人伤感。江浦被法院以贪污罪提出公诉,那天,她去见了 江太太,两人聊了很久。江太太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道,杨艳你要明白, 江浦他不是个坏人。我知道,杨艳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的。她把那只金老鼠拴了根 红绳,挂在小毛头的脖子里。她不属老鼠的,江太太道。她笑笑:是我自己属老鼠, 像我这样的人,档次低,没什么文化,就是命硬,脾气也倔,怎么样都行,好养活。 你要是不嫌弃,就把这老鼠留着做个纪念,保佑这小姑娘将来顺顺利利的。小 毛头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忽然咧开嘴,笑了。 江太太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杨艳依旧扫起了厕所,那些 小姐妹见她回来,叽叽喳喳问长问短,虽不知道她这些日子的情况,却都有些幸灾 乐祸,想,你终究还是回来了。那天,她忽然听到吴茜叫她“妈妈”,只是很快的 一句,立刻便脸红走开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吴大发的身边,看着滴管里 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滴,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吴大发的脸好像没有那么苍白了,隐 隐的有些血色,眼睛虽然还紧闭着,却不像是熟睡,给人的感觉是,刚做了个梦, 很快就要醒了,是这样,没错。 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醒的,她轻声道,一定会醒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