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1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也许是睡了沙发的缘故,我的后颈落枕 了, 又酸又疼。 阳光充盈了小房间,同时也明亮着客厅。茶几上有她留的便条: “谢谢。你是好人。”她去上班了。 我叠好毯子,送到卧室里去。卧室里同样阳光充足。 那张画,肖奕平给她画的那张画,如今仍然贴在她的床头。我看着它。在明亮 的光线里,“XYP”象三颗砂粒扎着我的眼睛。他连真名都不敢署! “操你妈!缩头乌龟!”我咬牙切齿地骂道,一把撕下来,突然又觉得不妥, 可是已经晚了,它在我手中又破又皱,再也无法恢复了。于是,我索性把它撕个粉 碎,扔到抽水马桶里,轰隆一声抽了个干净。 22 为了那张画,她气势汹汹地跑到我家里,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如果不是面对 面,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一切就是真的,我不会相信,那么多歹毒、刻薄、灭绝情 谊甚至粗俗不堪的斥骂与诅咒,竟然能出于她那张我以为无比美妙而高尚的嘴!我 没有分辩,我蒙了。我的脑子无法完成从痴情弱女子到泼妇的迅速而巨大的转变。 卡在那里。她终于骂了个过瘾,要走了。最后,她说,她以后若再和我有半点干系, 她就是个王八羔子。她把我的门甩得山响,整幢楼都似乎随之颤动了起来。 我气愤交加,胸口闷得换不过气,喉咙口有股血腥味直冲出来。我知道不对劲, 强迫自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大声地唱着歌,突然,泪如雨下。 我找出了爷爷的那把刀。一把大砍刀,塞在贮藏室里,爷爷在抗日战争中用它 砍过许多鬼子的头颅。现在,它锈成一块烂铁皮。整整一夜,我在磨这把刀。红色 的铁锈水漫蔓开去。从门框下的缝隙渗出,沿着楼梯往下流淌,象肖奕平的鲜血。 我在屋子里疯狂舞动着大刀,放声高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它 己经被磨得很薄,在空气中颤栗着,发出令人振奋的呼呼声。曙光从窗子里射进来, 把它映照得通体程亮。 有些人就是该杀! 太多的人都该杀! 窗外,马路象两条相向的河流,在朝阳下奔腾。警察立在十字路口的岗亭上挥 动着双臂。 那个快意恩仇的年代哪里去了! 23 有两个月,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我对邱海心说,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杜秋!邱 海心说,何必呢,你以为这样就能忘了她?爱和恨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我说,你错 了,我从来就没爱过她,她和我毫无关联,我懒得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邱 海心笑笑,说,就你这样子,你们完不了。 我们完不了。杜秋对此同样信心十足,要不然她不会那么有把握,直接就说: “你来吧。”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么?而我是那样没出息!她的电话一来,我立马就 屁颠颠地跑过去了。凌冽的北风中,整个城市瑟缩成一团。我再次感觉到了恐惧: 脖子被绳圈套住的那种恐惧。 24 她依然窝在那张沙发里,状态比两个月前更为糟糕。她头发散乱,表情沮丧, 脸部因为疲惫或者酗酒过度而轻微浮肿。 “我想请你帮个忙。”她很艰难地打破了沉默,又停顿了好一会儿,说,“能 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你病啦?” “是妇产医院,做人流。” “……” “我怀孕了。” “这种事你让我陪你去!”我说,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很坚硬。我觉得自己 受了污辱。 “对不起,我知道……”她哭了,“我知道……很过份,可是,我一个人实在 去不了,我害伯……” “他呢?他就撒手不管了么?” “要不,算了吧!”她说。 “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也有难处……他也没打算不管,他让一个朋友陪我去,我不要,我不要别 的男人陪我去。” “到这种时候你还在为他考虑?这种人简直猪狗不如!” “你别这么说。如果我一定要他陪我去,他还是会去的。” “哼,他那套花招,我想象得出来。” “……算了,不麻烦你了。” “你真的不想要了?”我记得她曾说过非常想要一个孩子。 “怎么能不想要?”她泪如雨下。 “他逼着你去做掉,是不是?” “没有,他没有逼我。你不要老把他想那么坏,好不好!”她突然尖叫起来。 25 我去电视台找肖奕平。 “你找肖副台长?预约了吗?”门卫盯着我的长头发问。 这狗日的居然还是什么副台长!还要预约! “没有预约不能进去。”她说。 “我找邱海心。” “你到底找谁?” “邱海心。” “邱海心刚刚出去。” 我扫兴地走出去时,杜秋迎面而来,旁边还有两个拎着器材的男人。她站住了, 热情而不失矜持地招呼我。等她那两个同事走远了,她压低了声音责问:“你想干 什么?” “什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 “莫明其妙!我是来找邱海心的。你以为我愿意管你那些破事!”我生气了。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