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年华 2000年10月7日 阴 褪色的年华 像个游魂一样在这个散淡的城市晃悠了五六天之后,穿着那件月白色中长袖旗 袍站在镜子前面端详自己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和这个城市飘忽不定的云雾的天空 一样,浓得像一团雾,仅仅是一团雾,没有化开的雾。 刀农从背后抱住我,说,“你真美!你比我们女主角漂亮多了!”他口中的哈 气吹得我耳根痒痒的。突然间,我就心酸了。这是怎么了?好像年龄越来越大,而 心性却越来越像小姑娘了,多愁善感的,难道是更年期提前到了? 路经一个花店的时候,他跑了进去,一会儿又抱了一束马蹄莲跑了出来,说, “我一直想送你一束这样的花,你看多洁白啊,像你!”我忽然就想起自己也曾经 这么抱着一大束马蹄莲想送给一个人,她却不在了。紫烟,你在哪儿呢?你真的就 像一缕紫色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了吗?你在空中有没有想到过我呢?我不明白女人 们为什么一开口就说自己喜欢百合花,是因为它美丽的名字吗?要说香氛,还是粉 色的香水百合好,若说洁白圆润,当属马蹄莲啊!为什么仅仅因为名字就迷恋它呢? 或许因为紫烟,因为想念紫烟,才喜爱上了马蹄莲吧。直到今天,才有人送我。在 他的心里,我真的如马蹄莲一般洁白无瑕吗?怎么可能呢?马蹄莲那厚厚的、润泽 的花和叶,就像我的梦想一般毫无瑕疵,真能读懂它的人有几个呢?我,也是读不 懂的。只是,这花映衬着我一身的白衣和一张素白的脸,一定是相得益彰的,如梦 似幻的苍白罢了。 我就这么抱着一大束的马蹄莲,告别了刀农,告别了成都,告别了应该告别的 一切。刀农又像孩子一样流了泪。我说,“再哭又要下雨了。” 这一次,我亲吻了他的额头,在关上车门的刹那。 我感觉到自己也落了泪了,终于落了泪了。 我坚持不让刀农送我去机场的原因是,我害怕分离的场面,无论是谁的,都让 人看着难过。若说来红尘一遭不容易,人们为什么还总是要轻言离别呢?往往一别 后,再无相会之期,他们想到了吗? 岁月并没有让我变得坚硬、麻木,却让我更加柔软和儿女情长了。这完全有悖 于人类的生命发展史啊!好像这种情况在我身上屡见不鲜。刚一出生,别的孩子在 哭,我就在笑了;在我还没有学会爬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走路了;不到五岁就掉了 大牙,直到十八岁那年高考时才脱落最后一颗大牙,我把它扔到房顶上了。就是这 样,我的存在就是有悖于常理的。难怪从小母亲就说我,“这是个怪物,邪着哪!” 或许吧,我的血液里秉承了母亲的怪异,父亲的执著,于是就长成了我这样一个不 伦不类的怪物吧。如果我曾经有过前生,我想我一定是只山怪。面对险恶的山,我 总有着狡黠的生存智慧,而迷路到了城市,也只有惶惑不安了,看到镜子里反射出 来的影像,有时也会哇哇大叫,“怪物啊!”现在,我的眼睛已经被城市异化,我 只相信我能看到的,一切有悖于常理的,统统被斥为“异物”,理当被消灭的。 回到北京已经是晚上了。 华灯初上,整座城市流光溢彩。一座座的高楼大厦,流影的立交,彩色的霓虹 灯,一切是那么美轮美奂,然而有生命的活物却好像根本就不存在。即使是我,也 像一个幻影,一个没有生命迹象的幻影,就像这个城市的附属品——垃圾。我的身 体奋不顾身,毫无选择地跟着这些机器来到了二十一世纪,我那可怜的末世情结以 及谜一样的梦想却早已摧枯拉朽般的一地狼藉,留在了远古的某个世纪。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开始对自己的过去质疑。然后,绝望的未来在不夜的灯火 中凄然离去。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我终将对自己无能为力。 月朗星稀。 我从行李箱中取出那件月牙白的旗袍,穿在身上,伫立在窗前,一如我想象中 的那般孤独、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