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马桥词典(76) 本义有点不耐烦,“话莫讲散了,有什么屁赶快放。” 三耳朵结结巴巴,绕到了他亲生父亲的事。 “你也不屙泡尿自己照一照,你这个莴笋样范,还想配么样的爹?有一个兆 矮子把你做爹,已经是抬举你了。”本义咬牙切齿。 “本义叔你不要这样说。我今天不想麻烦你,我只要你说一句话。” “说什么?” “我到底是如何生出来的?” “问你娘!如何问我?” “你作为一个党的干部,肯定了解真实的情况。” “你这是什么话?你娘生出来你这个烂货,我如何会了解?你娘的眉毛是横 的是直的我都没看清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老子还有公事。” “你定局是不肯说了?” “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啊?癞蛤蟆也想坐龙床,这个事情也好办,你是 要个当团长的爹呢,还是要个当局长的爹?你说,我就带你去找来。如何?” 三耳朵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了。不管本义如何指着鼻子骂他,他坚挺着脸 上的平静和某种高傲,胸有成竹地看书记如何表演。他彬彬有礼地等待着,等书 记骂完了,闷闷地扭头就走。 他走到村口,镇定地看两个娃崽玩蚂蚁,看了一阵,才回到自己的住处。他 的一切工作还是要按部就班,不会因为一个本义就心慌意乱。 他还找过罗伯,找过复查和煌宝,甚至找过公社领导。最后,他还跑到县里 去打听希大杆子劳改的地方,因为他很怀疑自己是希大杆子的种,他要亲眼看一 看希大杆子的模样,拉着希大杆子去验血。如果希大杆子是他的生父而又不认他 的话,他就要一头撞死在希大杆子的面前。他一生没有什么所求,只有一条,就 是要揭开自己的出生之谜,要孝敬他真正的父亲,哪怕只孝敬一天,孝敬一刻, 他也心满意足。 他到县里去过两次,没有找到希大杆子。他不灰心。他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 的事情,可能是他毕其一生的使命,他对此有充分的准备。他不像神仙府其他金 刚,成天躺着睡觉,或者游山玩水。他一天到晚忙得很,忙着寻找和调查,也顺 便忙一忙世界上的很多忙不完的事。他内懒外不懒,供销社、卫生院、粮库、林 业站、学校一类,都是他常去的地方,好像天天在那里上班。他帮郎中碾药,帮 屠夫吹猪尿泡,帮老师挑水,帮粮库里的伙房打豆腐。只要是朋友的急难之事, 他都愿意两肋插刀。村里的盐午因家里成分太大,从长乐街的学校里被开除回来 了,想进公社的中学也被拒之门外。三耳朵对此十分打抱不平,气呼呼地拉着他 跑中学,把自己积攒下来的纸烟,统统献给校长,请校长给他一个面子,收下盐 午。[219 ] 校长说,不是他不肯收,问题是县属中学开除的学生,又有点政治上的那个 那个,他不大好说话。 三耳朵不吭气,把一只袖子挽起来,另一只手抽出一把镰刀,在赤裸的皮肉 上一划,一道血线立刻滚滚壮大。 校长大惊。 “你收不收?” “你你你这不是威胁么?” 三耳朵横刀一勒,又一道血口子裂开。 盐午和校长都骇白了脸,扑上来夺他的刀。三人扭打成一团,每个人的衣上 都沾了血,校长的蚊帐也染红了一块。三耳朵高举镰刀,嘶哑着嗓门说:“唐校 长,你说,要不要我死在这里?”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校长以哭腔相求,跑出去找来了另外两位老师, 商量了一下,让盐午马上去办入学手续。[220 ] 三耳朵两只手臂上已经有了密密刀痕,也有了很多朋友,只是有一条,就是 不回马桥出工。他情愿在外面流血,也不愿意回到马桥流一滴汗。他穿上一套不 知从哪里搞来的旧军衣,更多了面色的严峻。他说他正在卖血,等卖血卖够了钱, 他就要到县城里买一些零件来,还要买皮带和电线,买螺丝刀和扳手,他要造一 台挖山器,在天子岭上开铜矿。他的铜矿是要让马桥人享福,以后都不作田了, 不种包谷棉花红薯了,天天吃了就是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