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琦姑娘(5)
施建抬了几次手,到半空又还原,又抬,刚要接近黄的肩正逢她晃头发,他一
拐把手扣在自己耳朵上,挠一会儿才搭在黄的肩上,“黄,听我说,别哭,要不人
进来以为我怎么你了呢。没关系,坏一点儿可以,但要把‘坏’用在刀刃上,争取
用一点儿坏换一大块好;不能傻坏,那就白坏白吃亏了,说白了就是:牺牲年轻要
牺牲得值得。”施建见黄抬头张开了眼睛,接着,“你不能瞎撞,瞎撞的姑娘你知
叫什么么?叫傻——那种傻——瓜,别说好人,坏人也不待见,玩完就扔,懂吗?
好了,都12点了,睡吧,你一哭倒挺像小孩儿的。”
黄从肩头找到施建的手,拽下来,两手抱着揉着。施建的手,骨节大,指长,
皮皱,指甲盖梢是黑的;黄的手白乎乎的一团光,手背上四五个小坑是暗的。施建
手腕一翻,把一只白手攥起,一边挪到黄的边上坐下。
“咱们躺会儿吧。”黄说,“可雷的话没错。”
施建把右臂伸到黄的颈下,“可雷说我不坏是不?男人差不多,可我没有护照,
工作证还是好几年前的。”他的左手已抚起黄的脸来。
“你的手尽茧子,蹭人,轻点儿。”黄睁着大眼睛,半天一眨,瞳仁里有一个
微型的脸,虽小而细全。“别摸脖子,痒痒。”
那双骨节很大的手已滑到胸口了,在中间的凹处,不动,轻轻颤着,“黄,你
真年轻,好,你这衣服质地好,摸着就跟皮肤似的。”忽然施建的手就落在黄的左
胸了,“行吗?”
黄的脸平平淡淡,“可雷说你原先特招姑娘,那天在长征饭馆我觉你就那么回
事,现在我觉你挺好的,比可雷,也不是,比——别,别,我不喜欢。”
施建坐起,抽颗烟,“你睡吧,对,你还没洗呢,我去散步。”
“算了,不至于,你把大灯关了就行,开你的床头灯吧。”
施建枕臂躺着,那股光芒刚好照满他的脸:额头最高,离灯最近,光把皱纹擦
了;瘦型脸;颧骨处也是两个光点;还有鼻头和鼻梁,比低平略高些,鼻孔隔一会
儿射出两道蓝雾,像蓝光;眼睛长得一般,僵直,像控制着;嘴唇不断地动。
那边墙角传来水声,毛巾搓水声,关门声很轻,插门声,暖壶水进盆声,窸窸
窣窣声,水被撩起又落下的声,共七八声……
“明早见,祝你睡个好觉。施建,你挺好的。”
“屁! ”
四天以后,施建回家时见院门口停着一辆自行车,打量一会儿,在门口愣了一
会,没进屋门就喊,“胡默来了吧,哥们刚吃完,你早来呀,咱——”
胡默坐在黄的床上,床头是各种女式衣服,有那件绿黄相间的无袖裙。“哥们,
你丫可以呀,还假模假事儿地弄俩床干嘛——哦,你丫怎么又瘦了。”
“这几天没睡好,跟那画家似的。你今天把她领走吧,哥们这几夜跟熬鹰似的。”
施建嘿嘿笑着。
“别装丫挺儿的了,我说你啥了?瞎解释什么呀?前天我就知她住你这儿,可
雷打电话给我了;她在你这都住一礼拜了吧?你慢慢伺候吧,我给她留一个条就走,
让她去找歌剧院一唱歌的。”
胡默写条,写了两张都揉了,第三张写好就站起,“走了,她要不好好学我就
不管了。告诉你,陈力回四川前说这女的下眼睑大,是铤险之人。他懂相学的,你
可留点神儿。”
“呆会儿再走,就算我把她怎么了你就不愿在我这儿多呆了?可雷安排她住这
儿的,说实话,我也——算了,甭废话了,我反正也挺喜欢她的——行行,我不说
了。咱俩喝点儿啤酒去,哥们请客,昨儿收了三十块稿费,就是你说我写得最臭的
那首诗发了。”
“我今儿有事,改日吧。留着钱你补养身子吧。”胡默走了。开车锁的声响了
半天,钥匙乱响,开了,屁股很重地打在座上。
施建追出门,“胡默——”他回到屋,愣了会儿,捡起地上两个揉皱的条,展
开,是地点人名,好几个错别字被涂得很乱,像几团小乱麻,那处纸也被写漏了。
晚上,施建和黄在辽阳春饭馆,只有砂锅白肉和溜肝尖、鲜蘑油菜摆着。“这
是我最爱吃的三个菜,”施建夹第一片肝尖在黄的碟里,“真是,你请我五六顿了
吧,你今天也别加菜也别掏钱,你别管。你不是老想听我念诗吗,听我这首:
多少次望着她房间的灯光
我的目光打不开那个小窗
那个小窗总是关得很严
她知不知道窗外有春天——怎么样?”
“酸臭。”黄摇摇头,轻快地夹了一个蘑菇。
“我要的就是你这回答,酸臭吧,它换了三十块钱呢。又硬又香的东西人家不
给你发呀。这几年写的东西,几乎发不了,稿都不退,可我抄些七八年前的玩意儿,
有时倒能换回钱了。你那天不是问我怎么挣钱吗,卖酸臭呗。”
“你这么活累不累?”黄问。
“比你轻省,我牺牲一些虚伪的酸臭,得些钱,你牺牲的可是真东西呀。”施
建说。
黄放下筷子,“其实,感情甚至——怎么说呢——睡觉都可以虚伪一下,换些
必需的,反正心里明白就行;男人的虚伪可能是话,女人的虚伪可能是——反正你
明白是啥,女人还有什么呢——服装店老板说我要表现好就长工资,他比可雷和你
坏多了,连虚伪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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