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来姑娘(4)
8 饭后一起回饭店。我跟吉半靠在床头,力跟来在沙发上。我又拿出盒骆驼烟。
小来问,“你也爱抽骆驼呀?”她一口吸得挺深。
“我是‘抽骆驼协会’的,骆驼烟劲最粗犷,牌子老。加上我去过腾格里和巴
林吉丹,
那的骆驼看着我,很近了也不躲,那种微黄的目光像是早就看透了人是什么东
西,无所谓了,不在乎跋涉和缺水少草。真给人一种‘苍茫世界,我行我素’的味
道。我一抽骆驼烟,那喉咙被烟缕涨一下的瞬间,真抽出‘苍茫’了。我以后想给
雷诺公司做宣传,让它赞助咱们几大箱烟。咱们能把它的烟草抽成精神。”
“我看你从写诗改成写广告挺顺的。文人从商这也是时代趋势。力兄,你还不
编一爱情辞典。”吉冲着手中正削着的萝卜坏笑。
力还认真地说:“我见街上卖的一些‘爱情大全’什么的,编写得特次。真正
有爱情、爱情很多的人可能也没工夫编那玩意儿。我最近写诗就觉得要表达的太多,
而要做的更多。”
“真羡慕你,”我接道,“哥们儿怎么要表达的要做的都愈来愈少了。除了一
个主题,没别的可写。”
“性?”力问。
“啊儿呀?没什么生活儿还老写那主题,那不成了升华了吗?升华可是违反自
然之道的。”
“那你只有一个什么主题?”这是小来问的。
“顺其自然。”我把一口烟朝她喷去。
“你可够虚伪的。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小来看看力和吉,又说,“你别以
为你装得自然、从容,我看不出。”
“哟嗬,遇到慧眼了。谢谢你通知我‘虚伪’,可我万一没反省出来,是不是
我也没必要虚伪地承认自己的‘虚焦’?至于我追求什么,顺浪顺风。如果不信,
你可以用拒绝我试试。”我下床走过去,“力兄,咱俩换换地方,该我挨她坐会儿
了。”
“那我去洗澡。”力进了卫生间。
“吉,你也进去洗吧。”我笑着说。
吉没动,因为我没有跟他说那句“去街上买两斤萝卜”。“斤”是“小时”的
意思。
没必要去,因为力不到二两萝卜的时间就出来了。我们仨都冲他笑。他也惭愧
似地笑笑。
我进去洗了半小时,主要是泡。露着一只胳膊夹着烟。我发现烟雾跟水蒸汽不
太融,有明显的层次。对了,烟的温度高,上升速度快。但接近天花板时,就和水
蒸汽混了。我“哗啦”站起来,用手擦干雾湿的镜面:看见自己浑身微红,可惜肩
薄肚凸。我转成正面——还是主视图好:十年前的肌肉还剩一层,像小坎肩似地贴
在我的骨头上。我听见外面不时大笑,真想让他们仨“单波儿我倒霉”来给我搓澡。
三分之一的危险我相信小来是不怕的。
9
我是敞着怀出来的。又点了颗烟。直到靠在了床头,才把绷腹的劲松了下来。
我用余光看见小来的目光对着我。我吐出的烟格外显得青蓝,底细上粗,像一棵正
在生长的蓝色之树。
“小来,你吐一口我瞧瞧。”
她噘起嘴唇,粉唇上束起很多小皱纹。直到吐完了,她的嘴唇也没还原,只顾
欣赏她吐的烟缕。
“真性感,你的嘴唇。刚才我刷牙了。上午我要亲你那一刹那,突然虚伪了。”
我说。
“你的嘴是怎么练的,能说惊了聋子。”
“你想学吗?过来我嘴把嘴地教你。”
她望着我,想说什么又好像没想好。我便说:“甭废话了:我喜欢你,行吗?
反正我认识的那些姑娘没喜欢我的了。”
“我就没有不喜欢你呀。”她做了一个我不理解的微笑。
我说:“来,我也使出点真诚来。今晚咱俩好好聊聊,就咱俩。”
“你想赶我俩走?”力半嗔地说。
来对我的表情很明朗,“咱俩去我那儿吧。”
10
她有自行车,我骑力的车。一路上,我推着她。她问我喜欢听钢琴吗,见我点
头,又问喜欢谁的。我说有那么几个。
“我喜欢舒曼。每天都听。”
“听哪首?”其实我只记得A 小调协奏曲。
“我也说不出名字,反正我更喜欢听奏鸣曲。仅仅一架钢琴就能表现出那么自
由、梦幻般的感觉。”路灯照出她脸上的认真。
我推她前进的手掌涵盖了她腰最细的地方。她转过脸来,“你身体真好。”我
把手搭在她肩脖之间,微微往我这边一拨,我探出上身和嘴,一手扶把,很快地亲
了她的面颊。她先惊后笑了。 “这是飞吻的第二种解释。”我说。
“你是不是总做这种悬事;我从未见过。”
“这都是现想的,其实我们常有各种念头——有趣的构想,为什么不试成行动
呢?我今晚挺想跟你在一起——这不就开始了吗。当然很有可能失败,不过,为什
么不把失败当成一个笑话呢?自己闹的笑话可能是最有意思的。学会欣赏自己的失
败。”
我又说:“也有另一种高人,就是不甘失败,比如你喜欢的舒曼:非得追求钢
琴老师的女儿,非追求自己的钢琴艺术,几度周折才和克拉拉结婚,当他艺术成功
地时候,他也被自己的追求弄得精神失常了。他自杀过。”
小来接道,“艺术大师不少都精神不正常。可能他们的精神活动太超逸、太自
由了,我听舒曼的东西,就觉他有自己的时空和自己的感觉系统,那是语言和别人
的音乐达不到的领域。光概括成浪漫主义说明不了什么。”
“他和肖邦都是浪漫主义,”我现编道,“肖邦是一种健康的抒情,情绪中不
失一种意志的力量;舒曼的音乐充满敏感甚至是脆弱的直觉,恍惚却有刺人的情绪。
肖邦的音乐很容易拐进热血青年的心里,催人用奋发压抑住伤感;舒曼的则是使人
漫无目标地寻找精神的支点,而陷入一种沼泽般的美感使你恐惧又兴奋——总之,
使有灵犀的心变态,超乎正常的思维。小来,你这种‘死皮’会喜欢舒曼?我觉你
应最喜欢摇滚或蓬克呢。其实我也喜欢舒曼,但我不配。我精神也不是特正常。所
以我觉得冤:还没有大师那样的成就,就快有大师那样的精神病了。”
小来说:“我看你挺正常的。精神病人很少有勾搭姑娘成功的。”
“你的意思说我带你出来已经算成功了。不,‘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喜欢最
后那‘十里’。再说,精神病人为何不能勾搭成功呢?他万一勾搭的也是一个精神
病呢?抑或是:那个姑娘勾搭他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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