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姑娘(12)
" 我是星期六星期天总要上班的,累着呢,真不想干了,是伯父给我介绍的,
老板老板娘对我倒不错。""小香,累就少干一点,别在乎钱,每个月我都可以给你
一些。" 他又翻出一长盒药," 你不说这种药好么--我让朋友从医院给你开的。"
" 就赖你,以前我哪有病呀,现在谁见谁说我变老了。肾炎,都是让你逼的。
你每月给的二百刚够药费。" 她说。
" 上个月化验,不是指标基本正常了么?"
" 那我也老不舒服,浑身没劲,药也一直吃着。大夫说的;不要累着和气着,
这个病常易反复,转成慢性就麻烦了。"
阿江给她倒了热水,也坐到床上,揽着她的肩臂," 事情已经让我做错了,你
要是病坏了我就更有罪了。"
" 阿江哥,你可怜可怜我,跟我结婚吧,我喜欢死你了。这几个月,差不多每
天晚上都哭一遍,睡觉也睡不着,每天都吃两片安眠药,真想吃一瓶就算了,可是
伯父锁的严严的,每天只给两片看着我吃--要不你给我找一瓶吧。" 她干巴巴地眼
睛眨着,目光却是湿漉漉的。
" 小香,咱们闹了有三个月了,再坚持几天就能过去的。你看看我这脸,就这
两个月,变得都让有的小孩儿管我叫爷爷了。"
小香的手去摸他脸," 阿江哥,结吧咱俩,不结我不会死心的--再说你也甭想
甩了我跟别人结。"
" 我光一辈子棍,也不会跟你结的。但是,我一辈子都关心帮助你,房子和钱
我都可以帮你--你这心眼儿怎么就没有出口呢?"
小香说:" 哼,不跟我结,你一辈子别想过踏实--你那一万块钱什么时候借我,
都三个月了。"
" 一万块你一时也花不了,我也没有。一点点给你吧,也无所谓几万,只要我
活着,就会给你钱的--是不是现在没钱花了! 咱们原先准备结婚的钱都花光了?"
他问。
" 怎么着,你还惦记那个钱哪?你骗了我,多少钱你都赔不清。我都想好了,
过些日子我找你爸妈说说这事儿去,我妈我弟都去。"
阿江沉着脸,嘴唇强笑,额头的皱纹唰地就湿了,像就要溢满的若干条小脏溪。
她是真正地冷笑着望着阿江,继续道:" 我不相信是你们家教育你骗人的,你
骗了多少姑娘了,你以为农村姑娘就可以白骗么?"
" 小香,你尽管去我们家告状。不过我觉得,你不如上法院去告,如果坐两年
牢才算对得起你,我愿去坐。"
她眼冒凉气," 美得你,两年?我真想用伯父的枪打死你--这老头儿,什么时
候把枪给锁保险柜里了。你别以为我不打算治你,没到时候呢--你要是我们老家的
人,哼--我叔叔是县武装部的--我恨死你了。"
" 恨得有理。小香,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也无所谓了:报纸的差事我也
辞了,我这小屋的官司可能也要输了,身子也不灵了,肺也疼--不会被气炸,屎也
红--痔疮堵得每次都让我蹲半个多小时。这三个月,每星期你来闹一回,把找我的
姑娘也全吓跑了。你还要怎么样呢?你也让我没想到。"
" 活该。要不咱俩一块儿去死,我知道哪种农药有毒,你敢么?" 她咬着下唇,
眯眼晃着头。见阿江欲起,她问:" 干嘛?"
" 去撒尿顺便大便," 他扯了两尺手纸,问她," 去门口站岗么--天可热。"
他出去了。
约半小时他叉着腿返回小院时,见门口一辆旧的二六型女车,他站木了。左右
看看,只有胡同里的阳光和房阴。他愣了半分钟,转身朝胡同外走去。十几步之后,
又停下,站了会儿,又返回小院,脸上的表情乱转。
屋里,小香坐在床上,一个长仔裙的小脸细眉的姑娘坐在凳上,背上是牛仔肩
包,一脸汗红。小香半笑着盯着阿江," 找你的。"
" 是越兰呀。这是小香。" 阿江站着,低头弯背地样子,保持着笑,使脸上的
皱纹有些孤型化。他又说," 越兰,报社给你寄的稿费收到了吧?有一大报还来信
要转载呢,也给稿费,我把你们学校的地址给他们了。"
" 太好了,我们宿舍的又可以撮一顿了。最近也快毕业了,校园里吃喝成风,
我们酒量大长,比四年前在军校时能喝多了。" 越兰说。
" 出国的日子定了么?" 阿江问。
" 定了,下个月、七月的机票。" 越兰忽发现小香不停地审视她,便转脸,"
小香,听阿江说过你,忙么?你这裙子真好看,得二百多块钱吧。" 她也讪笑着。
小香说," 两块钱" ,瞪阿江一眼。
阿江坐在小香边上,抚抚那裙袖,说:" 小香卖过时装,当然懂得穿戴,哪像
你们什么处理穿什么--瞧你这仔裙,清仓的罢?这是前年流行的,再说这裙子也太
肥大了,你到" 阿麦瑞啃' 多啃些黄油再穿不迟的。" 阿江献礼似地向小香递上笑
容。小香的脸却没伸出表情,平板板地。阿江问:" 越兰,有什么事么?"
" 哎哟,忘了--我们临毕业想排个话剧来做留念,同窗五年了。本来想排莎士
比亚的,场面太大,又想排梅特林克的《青鸟》--一对寻找理想的姐弟俩离家几年
后却在回家时找到了,好,可是角色太多。我们想请你帮写一个类似' 青鸟' 意思
的,但以当代大学为背景,最好写我们的事,你不是挺了解我们的么。好么?演时
我们要录相,没准还让你演里面的一个老流--"
" 老留学生" ,阿江抢答道," 我倒愿写。你们是八九年秋入的学,你们这五
年,可以说是大时代中的一个阶段,或者说是现代派意义的大学生。" 他见越兰插
了句" 后现代" ,便又道," 不后不后,你们还没后呢--这一两年入学的才是" 后
大学生' 。写写你们,也算记录一段历史的某个层面吧。" 他见小香用鞋尖敦打地
面,才改了口气," 小香,我可以帮她们这个忙么?"
" 我哪管得了你呀。" 小香脸一横。
越兰站起," 你们忙吧" ,出门。阿江笑说了句," 香,我送她一小下" ,也
跟出去了。
胡同里,越兰笑笑地," 这就是小香呀?怎么还来找你,你不说早断了么?"
" 是呀,我断了,她还没断。对不起。"
" 没事,我哪天再来,真挺想你的。" 她说。
" 不行,三天以后吧,她有时一来闹就连着三天。回头我得学学《论持久战》
了。"
" 哎哟,是够可怕的,你看她那眼睛是那种劲儿的--嘻嘻,好玩儿,终于有个
姑娘能治你了--替广大妇女报仇呀。" 她回头看看,便把手臂挎上了阿江。
十几分钟后,阿江回了屋。
床上的褥角是掀着的,箱子是敞着的,小香正用脚跟儿踹着地上的什么--避孕
药的盒或袋子," 你不是说不跟我玩儿也不跟别人玩儿么?" 她歪着脸说," 骗人,
我数了,比上个月少了好多。你不就是嫌我没什么文化么,就想跟大学生睡觉是不
是?我叫你睡叫你睡。" 她脚使劲踩着。
" 小心崴了脚。别瞎猜,人家马上去美国了。" 他忽发现小香手里攥着几张照
片,停了嘴,看了箱子和乱乱的桌面,沉下脸,叹气,点烟后,才说," 你要恨,
就把它们撕了吧。"
她嗓子眼儿一笑," 哼,这是证据。"
" 你可别冤枉了人家。你不应在别人屋里乱翻,你又不是公安局的--不过你随
便,这屋里什么都可以给你,除了我。"
" 你这破房子破东西白给也不要。我们村最穷的人也比你这屋强,你真不配是
城里人。"
他反问," 那你干嘛非我不嫁?" 沉默几分钟,他慢慢凑近她," 小香,你死
活爱我,我感动,可我死活不敢娶你这种脾气的--饶了我吧。" 他一脸犯错太监的
猥琐表情。
一个小时后。他说:" 出去散步吧,一齐;心里烦。" 俩人出门。
一个小时后。他俩在一个广场台阶上坐着。阿江欲站,小香拽着不让,她说:
"还要往哪走呀,我脚磨泡了。咱们打个面的回去吧。"
他说:" 回到小屋我就难受,你就折磨我,不让我睡觉,不让我看书写字--我
不写字怎么挣钱给你呀。今天求求你了,呆会儿我送你回伯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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