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慈别恩褪心意冷(2) 终于,杨坚还是走了,身后尾随着众多内侍宫人,各式帝王随侍物品也悉数 带走。偌大的昭阳宫顿时骤然冷清,仿佛整个尘世间只有升平和独孤皇后二人相 依为命而已。 升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上蜷缩成团的尉迟氏,她身下的血已经干涸,黏糊 糊地铺在金砖上,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整个大殿里静悄悄的,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光芒都被父皇轻易带走了,连一 丝声音都没留下。 月光冷冷地照着母后肃严的面容,两行晶莹的眼泪潸然落下。 为什么母后要赶父皇走呢?如此不舍,为何还要故作决绝? 其实升平看得出父皇已经给母后几次机会,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只 要母后出言挽留,父皇便会下了台阶淡化此事。可母后亲口拒绝了父皇的善意, 宁可独守昭阳宫也不愿承认错了。 升平不懂,她更不懂的是——若是母后希望父皇离去,父皇走后母后为什么 还会哭泣?明明母后有心挽留,为何最后还是推开了父皇的怀抱? " 阿鸾,出来吧。" 独孤皇后的脸色被月光映照得十分苍白,透出心力憔悴 后的疲累," 母后想跟你说会儿话。" 母后很久不曾这样宠溺过升平了。 记得还是幼时,升平一直随着奶娘嬷嬷长大。大隋建国之初并没有得到天下 百姓所期望的风调雨顺——南方江河决口,吞噬良田;东面林堤溃坝,淹没家园 ;北疆干旱,灾民颗粒无收;西域沙暴来袭,臣民大举内迁。每件国难大事都是 剥夺升平公主受到父皇母后宠爱的正当理由。 那时,升平只知道父皇母后分外忙碌,无论日夜都停留在朝堂大殿,分身乏 术。于是每每空暇下来时,母后的招手都让她禁不住欣喜若狂,恨不能一下子扑 在母后的怀里好好撒娇。 可后来偏偏空闲的人多是父皇,而父皇只会赏赐宝物,不会关爱照拂。于是 升平得到的赏赐永远比爱抚多,所以她从广哥哥那儿得到的关心更胜于父皇母后。 幼年升平如同雏鸟,一意将杨广当作自己最亲密的人,融到骨血里的亲昵让 她永远不想与哥哥分开。 待到升平知晓真正的慈爱是何物的时候,却在这样的月夜,亲眼目睹了父皇 母后的决裂,便更觉得此刻瞬间温情远远贵于其他。于是,升平跪爬到宝座旁, 任由独孤皇后轻轻坐下牵住自己的手,慈爱如寻常母女,一同话些早该有的心事。 " 怕么?" 独孤皇后手指轻轻划过升平的掌心。 独孤皇后的指尖锋利冰凉,升平轻轻把母后的手反拢在自己手心,缓缓摇头, " 母后,阿鸾不怕。" 其实,她该怕的。 虽然尉迟氏的尸体已被宫人抬走,但血腥气息还荡漾在华美的昭阳宫大殿, 还有金砖上那片大大的乌黑血迹,阵阵呕着她的喉咙,向外翻滚酸气。 独孤皇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升平,看上去很平静," 阿鸾,母后有时候也会很 怕,怕自己挨不到你面临抉择之时。" " 抉择什么?" 升平俯身在母后的腿旁,仰头不解地问。 " 抉择自身命运。" 独孤皇后沉声说," 总有人说,命由天注定,其实那些 鬼话都是骗人的。世间诸多劳苦之人随便动个指头就能为自己换了天地,只是他 们懒得动那个力气罢了,例如本宫。" 升平听不懂母后的话,很是迷惑,但她又不敢问,生怕母后责怪她。于是她 低了头,攥住母后的手指小声回答:" 阿鸾所有的一切都听母后的,母后让阿鸾 怎样就怎样。" 独孤皇后并没有因为阿鸾的乖巧而深感欣慰,反是更加忧虑。升平这样柔弱 的性子在后宫中根本无法立足,倘若有朝一日嫁入民间也未必会得到顺遂良缘。 她生于皇家长于皇家,身子里奔流的血都是无上尊贵的,怎能允许被蹂躏于凡间 规矩?虽说福兮祸兮只要动动指头就能做成,可谁又知道究竟何人才能笑到最后? 不行,她必须给升平安排一条最简单最顺遂的道路,佑其一生一世免受颠沛 之苦,争斗之难。 " 阿鸾,母后早已知晓你对广儿的心意。" 宫灯昏暗摇曳,独孤皇后的面容 有些阴暗难辨,更看不出她因儿女有这样逆伦之事而深感羞愧。 兄妹相亲的逆伦也许在只手逆转天阙的独孤皇后眼里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大逆不道。如果命中注定的江山社稷都能改,小小的骨肉血缘又算得了什么? 升平凝视母后的阴森面容,一时有些胆怯,她惶惶摇头不敢轻易承认,但又 不想放弃争取母后赞同的最后机会,只是喃喃地说:" 广哥哥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怕是阿鸾穷尽一生气力都找不到这样的良人了。" 恍惚间,杨广那日允诺时的郑重表情在升平眼前晃过,他对她说:" 等我回 来,我一定为阿鸾造昭阳宫。" 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给升平留下的记忆了,久远到记忆中的他已经笑容模 糊,身后的菱花格子窗也因此扭曲变形。人还是那个逗弄昏昏欲睡小阿鸾的广哥 哥,但模糊的眉眼却冲淡了刻在升平脑中的温润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