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找工作的时候也去赴过几次“夜未央”的约会,林顺其实并不很想去,她怕碰 见杨凡,怕看见杨凡那张她熟悉了那么多年阴郁的脸和那忧伤的眼。可是约会是吴 晓光定下的,林顺不想跟吴晓光牵扯太多,但是为了贝贝,她也只得勉强去参加了, 贝贝难得喜欢一个人。 酒吧里很多都是杨凡的朋友,杨凡曾瑞大学一毕业就应师兄邀请去美国创业, 三个月前把公司开回国内,现在已经算这个城市里小有名气的“80后新贵”,新贵 这名字还是某次在电视台做节目打出来的旗号,其后就一直被大家沿用。 实际上林顺怕碰见杨凡,但这段时间林顺却很少见杨凡,每次她进来了吴晓光 便会站起来木讷的看着她,林顺只好装做没看见给贝贝使个眼色,随便找一个角落 坐下来,这时候吴晓光眼神往往就灰了。贝贝也不当回事,有人牵头打麻将,她照 旧和吴晓光一边。麻友们也很尽职,一众人等磨刀霍霍等着吴晓光,谁都忘不了上 回在吴晓光那儿放的血,说来也奇怪吴晓光性格内向木讷看起来不象是玩的人,甚 至不象是出入这种场合的人,但是他打麻将手气却好得一塌糊涂,基本上从来不输。 贝贝和吴晓光打麻将,林顺便远远的坐在一个角落,偶尔会看见杨凡出现,但 又匆匆走了。即使他来了身边也永远站着一个陈茜茹,林顺记得特别清楚杨凡走的 时候那匆忙的背影。 不止林顺注意到杨凡来去匆匆的样子,牌桌上都有人问:“嘿!杨凡这次算让 陈茜茹给套牢了,看不出来啊这小样,曾瑞,这陈茜茹是什么来头啊?” 说话之人正是杨凡在美国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们在美国见多了女孩子围着杨凡 转悠,中国的,外国的,但杨凡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到最后大家都快 认为他性取向有问题了,没想到这陈茜茹还真有两把刷子。 “什么什么来头啊,我哪儿知道,打牌就打牌呗,你管人家那么多,最近杨凡 都忙着加班呢,你们都往哪儿想啊?”曾瑞说是这样说,说完了还是忍不住回头若 有若无的瞟一眼林顺。 林顺端起面前的酒,狠狠的喝下去,面无表情。 “林顺,你到底会不会喝酒?”程敬南皱眉,他还记得上次林顺吐的样子,这 女孩忒喜欢逞强了点儿。 林顺微微笑。 林顺每次来都会碰见程敬南,他几乎不怎么和人说话,经常是坐在一个角落里 自斟自酌默默的喝酒,不知为何,林顺每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心念一动忍不住就坐 到他身边去了,慢慢的两人熟稔起来。 然程敬南面前总是不太平的,他越是寡言神秘,越是有女人若即若离的在他面 前转,他是一脸的平静,冷静得放肆,高深莫测得叫人害怕。 林顺也嘲笑他,说他是危害人间来了,程敬南总是含着一口酒对她笑笑。不可 否认,这样的男人是吸引人的,英俊,寡言,神秘,林顺也陪着他笑,虽然他俩都 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但是这时候总是能引得一些人侧目。有时候杨凡满含深意的一 瞥,林顺心头便狠狠牵扯,可是笑容偏偏还要挂在嘴角,头微仰。 程敬南眼神犀利,他把玩着酒杯,看着杯沿上柔柔的闪着光,沉默半晌忽然郁 闷起来,也不再搭理林顺,一个人默默的喝闷酒。 林顺仿佛也感觉到,但是她没有解释分毫,跟着程敬南一起喝,程敬南向来酒 量好,怎么喝都不会醉,林顺却不知不觉醉了,东倒西歪的靠在沙发上跟程敬南说 :“程敬南,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你这么厉害,你告诉我怎样才有出息好不好?” “我七岁就认识他,他为我断过一次手臂……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又孤僻又沉 默,最高兴的时候也不见他笑,没人跟他玩,没人看得起他,他从来不甘人后,他 很努力……从前他对我很好的,我知道他脸上虽然淡淡的但他心里是有我的,他从 来不会跟我说他的心事,可只要是我说的他就会认真听……我说我喜欢集邮,他就 排好几个小时队帮我去买……我不怪他,我真的不怪他,我只是希望他快乐一点, 希望他不要那么忧郁,希望他不要那么累,希望他告诉我,虽然我不懂也解决不了, 但他告诉我至少我能帮他分担一点,可是他从来不说,他什么都不说。” “我为了他跟我妈犟,来了N 市,可是我来了他却没有告诉我他要走。我笑着 送他去机场,可是他却永远不知道我看着他的背影哭了,我很想很想问他,如果多 一张机票他会不会带我走,可是他连头都没有回。我等了他四年,每一天都在想他, 我让他知道有人追我,我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其实这些都没 什么,真的,没什么。他不习惯承诺,那我可以自己等,他不习惯跟我说他的心事, 那我就跟他说我的心事,他习惯忧郁,那我就给他讲笑话,他不开口,那我也可以 先开口……可是现在却没有这个机会了,我以前总想我一定能把我们拉近的,他总 是要回来的,可是他回来了,却给另外一个女人讲笑话,他说我是他妹妹,程敬南, 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他要说我是他妹妹,为什么啊?”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等了他四年,努力了十四年,可是到最后连他 一句心里话都得不到。贝贝说不管怎样我得弄个原因,我也很想问啊,可是你看见 杨凡那双眼睛没,我一看他那样子我就不敢了。没有理由就没有理由吧,他让我帮 他们公司新产品拍广告居然是和吴晓光,吴晓光的事你知道吧,我都不敢和贝贝说。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求我,他来跟我说的时候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这有什么不敢的, 其实只要他想要的,他来告诉我,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给他,别说一个广告, 一个陈茜茹,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林顺一边说一边哭,一席话说得支离破碎。 “我没醉,不用你送我回家,程敬南你再陪我喝一杯,我告诉你我17岁……” 不知道程敬南有没有听懂她的话,程敬南要送她回去,醉得神志不清还挣扎着 :“程敬南我没醉,我不回去。” 程敬南可不理会她,半抱着她把她塞进副驾驶,尔后自己坐进去。 车子上了高架桥的时候林顺却又起来了,发现自己在车上,也许是醉得太厉害 了,她猛地一扑过去,说:“我不要回去。”程敬南不妨方向盘被林顺打得一转, 还好他及时踩了刹车,发出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程敬南是真的来气了,他把林顺拎开,大声说:“林顺,你是不是想死啊?” 林顺也许被程敬南的气势吓到了,也许被方才失控的车吓醒了,呆呆的看着程 敬南委委屈屈的撅着嘴,眨巴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坐好,不再说话。她那扑闪的大 眼睛里晶莹闪动,程敬南又有点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跟一个 喝醉了的小女孩较真。 曾瑞看着程敬南半抱着把林顺带出去的,他不是不担忧的,前些天他到表妹曾 灵的心理诊所找她办点事,无意间在曾灵办公桌上看见林顺的名字,随手翻了翻病 历,让曾灵看见了被她忙抢了过去。 曾瑞却早已经看了曾灵写的诊断,他装作无意问了句:“看起来你这个病人的 情况很糟糕。” 曾灵随口叹气:“对,往往是她这种意识不到自身情况的,最糟糕,唉!” 从这时开始他密切关注起林顺来,当然这个神秘加入他们的程敬南,曾瑞是带 着几分警惕的,他不知道“程总”“隐姓埋名”到这样的场合浪费大半个晚上的时 间是为了什么,不过程敬南在事业上的手段,女人上头的做派,他是了解的。他有 点担心林顺,也明里暗里警告过杨凡多次。 刚刚那人打听杨凡和陈茜茹,他就担心林顺,只有曾瑞知道杨凡为什么走得这 么匆忙。方才有人和他开玩笑,不小心碰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沁出了血丝怕人看 见,他匆匆茫茫赶回去包扎,昨天晚上杨凡喝多了,出了点事。 杨凡从前是不喝酒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抽烟喝酒全学会了。最近长夜失眠 他经常都是酒精伴着入眠,昨天晚上半夜在阳台上喝酒,喝得有点晕,一不小心打 破了一瓶酒,正欲蹲下身去收拾,因地板上洒了酒水,又湿又滑,他不小心摔了下 去,右手臂便这样被碎玻璃划开了老长一道血口子。 草草处理了,再开车去附近的医院包扎,医生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深 这么长恐怕是要留下一道难看的疤。” 他看着那道口子,没说话,这里十几年前就被割开过一道口子,但那时候没留 疤,没想到14年后还是回来了,也许,这就是命运! 杨凡拿了药,医生提醒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伤口,不要让它裂开,不然会很 麻烦。再次爬上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了,这么晚却还是睡不踏实,做了一个恶 梦。 梦里林顺站在高高的银杏树上含着泪不断的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沉默不语, 林顺索性威胁他:“你不肯说,我就从这儿跳下去。”林顺对他从来都是强势的, 她说到做到,真的跳下去了。杨凡大惊失色,伸手想去接,怎奈手臂怎样也提不起 来,使不上力,这样便发了急,狠狠的用力,一阵钻心的疼把他从噩梦中唤醒,不 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疼的,杨凡的额头背心一片冰凉,出了一身的冷汗。 摸索着开了灯,明亮的光线让环境里的一切清晰分明,床单,被套,睡衣,几 乎都被血染透了,在那白色的床单上这鲜红的血显得异常妖异,怵目,他头微微晕 眩,只得打了电话叫曾瑞来。 曾瑞开车把送到医院,半夜三更杨凡从医院大门口出来上了车。曾瑞点了支烟 含在嘴里,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杨凡,他生怕他忍不住一拳就挥上去了,他憎恶这 样没担当的杨凡。 “你什么时候学会半夜三更酗酒的?”曾瑞抽着烟,态度冷硬。 杨凡不答反说:“别告诉她。” 曾瑞挑眉:“她?哪个她?”他成心刁难。 杨凡又是一阵沉默,曾瑞突然狠狠的把烟头扔出车窗外,他最恨杨凡这优柔寡 断当断不断的样子:“杨凡,你他妈的还算个男人吗?” 一路上曾瑞把车开得飞快,把杨凡送回家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经过杨凡 身边的时候手却被杨凡拽住。 曾瑞不便挣扎,他怕他这一动静苍白的扬凡便会倒下去,只得依他的意思坐到 沙发上,对着这打不得骂不得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生闷气。 扬凡给去冰箱里给曾瑞拿啤酒:“你告诉她,这个周末和吴晓光去拍那组广告 片。” 曾瑞猛地一抬头看着扬凡:“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顺在扬凡心里什么地位,曾瑞相当清楚。当时他们大学未毕业,本来打算在 N 市开公司,但美国那边也有师兄抛出橄榄枝,这时就面临过一次选择,平心而论 那时候国内的IT业刚刚起步,旧金山那边的氛围要好得多,理智如扬凡也差点为了 林顺的到来放弃去美国。扬凡那么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也就为了林顺才这样摇摆不定 过。 现在好歹回了国,公司上了轨道,算是小小的成名就了,林顺也面临毕业,可 这时候他却去找来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陈茜茹……这样愚不可及的行为。 杨凡背对着他:“她想要一个理由,就给她一个。”不然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 着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曾瑞终于受不了发飙:“杨凡,你他妈的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是绝症还是破 产,你非要把事情做这么绝?” 杨凡没有回头也能感应到曾瑞咄咄逼人的凌厉眼神,象前N 次一样,他选择了 沉默不语。只是扶着冰箱门的手却不动了,眼睛垂下来,浓密的睫毛在冰箱温暖橘 黄的光照下,在脸上投下两排淡淡的阴影,此刻阴影在轻轻颤动,那橘黄的光便泄 露了他的心碎。 曾瑞这一路陪着杨凡从大风大浪走来,无论何时何地这个男人总是表现得一场 坚定与冷静,美国金融危机的那次曾瑞曾深深为他的冷静镇定折服,可这一次。这 千篇一律的沉默算是杨凡的回答,曾瑞不便再逼迫,只得应下来。 不过杨凡最好保佑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和对结局的把握,否则……曾瑞离开的时 候,那扇门被他摔得异常狠重,杨凡对着嗡嗡作响的窗户呆立半晌,这个晚上再也 睡不着。 他坐在阳台上,看着天幕一点点的陷入到最黑暗,那是黎明前令人绝望的黑, 这样黑让人看不到光明。 他最近总睡不好,在一个又一个清冷孤清的长夜里,他经常梦见她,梦见一次, 受一次煎熬,他不能告诉她,他连曾瑞都不敢告诉,所以总是起来一个人对着空荡 荡的房间喝酒。 林顺从小就固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别人都劝她那树不安全,她偏不信邪以 身试法,结果掉了几颗门牙,而且她还说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是现在是真的错了。 把吴晓光拉进来,这是第二次他对结局毫无把握仍坚持去做的事,从前的冷静, 理智,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这夜程敬南送林顺回去后,林顺便很少再出现在夜未央,而杨凡每次来没看见 林顺走得就更加匆忙,程敬南空等了好几个晚上没看见林顺,又忙,渐渐的也不来 了。 原来林顺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广告公司,老总看起来对她还挺器重的,她刚进 来公司就给她安排了独立的办公室,她很是高兴了一阵,打算好好干。刚出校门的 人对工作总是抱着一种盲目的崇拜和激情。 她抱着笔记本拎着一盆仙人掌,经过大办公室的时候甜甜的跟同事们打招呼, 大家也都笑眯眯的回应,说了一些欢迎,合作愉快之类的话。她找到自己的办公室, 那里门开着,迎面从里头出来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纸盒,擦 肩而过的时候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林顺有点郁闷,她真是莫名其妙。 中午的时候有人说要喝咖啡,她们公司对面马路边有一家星巴克,可是同事们 都发懒不愿意去,推来推去的。林顺透过玻璃门看见,她也正好把东西都清理好左 右无事,就走出来自告奋勇。 转眼同事们又都支支吾吾没了声,林顺尴尬的站在那儿,才有人对她说:“还 是别喝了,上班时间被老总看见也不好,林顺,谢谢你啊!” 林顺更郁闷了,她跟贝贝说:“哎,你们科室的医生是不是也都这样啊?” 贝贝趴着,她们正在美容院做护理,:“嗨,办公室政治呗……哎唷,轻点!” 贝贝皱眉,按摩小姐走神了,马上连声道歉。 贝贝仿佛又想起什么说:“说到这个,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区政府组织了一 支队伍去云南考察,我们科室安排了我去,大概要去个把月。” “怎么要去那么久啊?”林顺抱怨一句,这个时候她们正在山上度假村的美容 馆里,流水声淙淙,林顺泡在添了精油洒了玫瑰花瓣的浴缸里,白白的手臂漂浮在 水面上,指尖玩着花瓣和水,自己都觉得香艳起来。 在度假村一家有名的农家菜馆吃罢晚饭要返回市区,打电话叫出租车公司派车 来接,车子开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有人拦住去路让她们下车。说是让她们倆吃完饭 才准走,司机下车陪着笑脸好话说了一箩筐都不见效用。林顺和贝贝在车里等了半 天,贝贝忽然光火,她下车指着那些人就骂。贝贝的脾气可不好,能指望她骂出些 什么好听的来。这些拦路的乡民在这里设置关卡本就是无法无天泼皮无赖,什么达 官贵人向来拦惯了,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主,更何况还是俩女人,没几句就僵了。 那群人把司机拉下去,让他放空车走了,齐齐围住贝贝,贝贝还是没半分服软。 林顺从前就听曾瑞说过这里一群拦路虎的威名,只是不承望还真给她遇上了。其实 吃不吃饭无所谓,无非是要敲诈点钱财,破财消灾罢了,可贝贝脾气犟,遇强愈强, 半分不肯让人,林顺劝不住她,还被她推出来好远。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