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越来越阴沉,黑得吓人,雨也越下越大,白敏嘉站在雨中,透过雾气蒙蒙的 雨帘,望着私家路尽头的那幢别墅,那幢三层楼的别墅屹立在雨中。雷轰隆一声砸 破天际,司机都心惊肉跳的看着雨里的白敏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敏嘉浑身都 湿透了,水一滴滴沿着她的衣襟她的貂皮披肩滑下来,掉在地上,激起一个又一个 的涟漪。她呆呆的望着那幢房子,也不觉得冷,程敬南回来后她一直住在N 市,可 是这么多年来,这幢别墅她却从来不敢来,也只有这样倾盆大雨屋子里的人不会出 来,她才敢这样站着的吧。 雨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冰冷了她的心脏,她依旧岿然不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 哪里,这是她曾经的家,可是她却有家归不得,她帮纪姐姐报了仇,可惜她并不觉 得成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白敏嘉忽然感觉不到雨滴,抬起头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 原来是司机撑着伞:“白小姐,刚刚新闻报道,吴万成跳楼自杀,死在了医院。” 白敏嘉回头看了司机一眼,这才慢慢跟着司机回到车上,司机脱下外套想给她 披上可又不敢冒昧。白敏嘉哆哆嗦嗦自手袋里找到手机,打给程敬南,可惜手却怎 么也按不住数字,一遍又一遍的重来,终于接通了:“敬南,我帮你把万成的事料 理完了,刚刚吴万成跳楼自杀。” 出乎意料的,电话那头的程敬南没有预期的欣喜,只是一阵茫然的沉默。 白敏嘉笑道:“敬南,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等吴万成的事一完就陪我移民加 拿大,等你病一好我们就去好不好?” 原本程敬南是说过要陪她去加拿大,但那时他们并没婚姻之名,那时他们相依 为命,程敬南斩钉截铁的回答:“敏嘉阿姨,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司机终究不敢把衣服给白敏嘉披上,她冻得浑身发抖,可说话声音却一点异常 都听不出,她极力压抑着自己也不管程敬南自顾自的说开了:“敬南,我只要你陪 我去一次,你陪我在那里住半年,好不好?”半年之后,你还是可以回来,我只求 你陪我这半年的时间。 原先程敬南原谅白敏嘉,只是因为她和母亲的特殊关系,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 受她算计,这次他有了底,更何况林顺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经过那样一个早晨,他 早打定主意不管白敏嘉是什么意思这件事都不可能:“敏嘉阿姨,我再跟你说一次, 离婚协议我已经让胡疏送给您了,我很感激您为我们母子做的一切,但是这一次不 可能。林顺怀了我的孩子,除非我死,我不会再离开她,中庭也好,万成也好,你 想要我都可以给你,可是跟你走,那不可能。”说着程敬南平静的把电话切断。 程敬南做事历来狠辣决绝,说话间越是平静,他的决心越大,白敏嘉终于绝了 望。她被冻得瑟瑟发抖,耳边一遍一遍传来那头的忙音她却并不把手机放下,也不 吩咐司机开车,到最后司机冒昧的回头一看,白敏嘉已是满脸泪痕。 程敬南今天输了血,身体好歹恢复了一点。刚胡疏也向他汇报了一些事,告诉 他吴万成死在医院,问他吴晓光那个案子还要不要继续,他却茫然了。挂断白敏嘉 的电话,他又打电话回去问了保姆一些林顺的事,才安下心来,这样一耗费心神身 体又是疲惫无比,原先医生怕他痛又给他打了镇定剂,他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这一昏睡直到下午才惊醒,其时护士正轻手轻脚过来给他换药,他却猛地坐起 来,额头上是一片冷汗涔涔,护士被他吓了一跳,魂未归位,又见程敬南把手上所 有的针头都拔了,也顾不得满身纱布就要往门外走。 护士大惊失色,劝阻道:“程先生,您去哪里,程先生,程先生……” 程敬南决定的事有几个能拦得住,护士一路小跑着追上来,沿途还有护士医生 劝阻道:“程先生,你现在还不能出院,你的情况十分危险……”可再多的人也拦 不住他。他这样走原本就是极力勉强,身上出了一层的虚汗,等他走近电梯,才有 护士去找程敬南的主治医生汇报。医生在办公室里匆匆赶出来,可哪还有程敬南的 影子,程敬南断了几根肋骨,又失血过多,脾脏的伤口刚愈合,这样不顾一切冲出 去,太危险了。等医生赶到楼下,只来得及看见程敬南钻进一辆的士,绝尘而去。 坐在的士里,程敬南强撑着报了自家小区的名字,便苍白着脸躺在椅背上。他 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慌乱会坏事,可是牵扯到林顺的安危他哪里还能镇定得起来。 他又怕自己这样过于紧张会昏过去,他现在还不能昏过去,他要确定林顺的安危。 他一想起白敏嘉那个电话他心里就抑制不住的害怕起来,连唇都轻轻发起抖,当年 也是这样一通电话,那女孩便被毁了容……他不断的责怪自己怎么能睡过去,如果 白敏嘉对林顺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不敢往下想,一种巨大的恐惧牢牢将他笼 罩,他只有不住的掐着自己的大腿,逼自己清醒起来,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林顺不 能有事,林顺不能有任何事。 暮色四合,由于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路面十分湿滑,朦朦胧胧看不清前路, 司机开得极慢,程敬南也不敢催。他是矛盾的,明明心里害怕得要命想要马上回去 确认林顺的安危,可是又害怕真正回去面对,如果林顺…… 可车子还是缓缓开进了小区,的哥也是个善良厚道的人,见程敬南一脸病容, 撑着伞送他进了小区。不料刚下得车来,就有保安来迎,可程敬南理也未理会这两 个人,一直大踏步往前走,倒是保安怕他淋了雨急急忙忙快步追着他的步伐,可程 敬南身上还是被打湿不少。 到了楼下,程敬南一闪身进了电梯,咔咔几声,“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应声 而开,程敬南看着自家的门,却怎样也提不起勇气走出来,眼看着电梯门又缓缓合 上,他才猛一伸手隔住,慢慢扶着墙走出来,轻轻掏出钥匙开了门。 客厅里静得吓人,保姆大约是出去买东西不在家,程敬南感觉自己背心的虚汗 又冒上来,胸口那颗心脏一跳跳得那样急,他连呼吸的急促起来,他止不住胸口剧 烈的起伏,也止不住心中的恐惧,他看着卧室的门,良久才轻轻走上前,摒住呼吸 把门推开。 直到见到林顺的身影,程敬南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样才放下来,长吁一口气,一 松懈下来才发现全身仿似都没了力气。 此时程敬南站在林顺的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亦看不见她手中的美工刀。 那刀是林顺从奶奶画室带出来的,她很喜欢这样锋利的东西,切起东西来,利 落干脆一刀两断。她面对着窗户,一下一下推动控制齿轮的钮,手在发抖,她没想 过要自杀,她这一辈子都没想过要自杀,可是那刀锋却被她一点点的推出来,冰冷 的抵住手臂。 刹那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连她模糊的第一次在酒会上见到程敬南的记 忆都明晰起来,从那个小镇他吻了她,她在那个天台羞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云南 塌方的公路上他抱紧她的手,大理宾馆里他霸道的吻。她认识程敬南两年,却仿佛 过了一生一世。她流着泪,任由那绝望冰冷的刀锋抵住了她的颈,然而下一秒她未 感受到流血的疼痛前,听见了刀刺进肉里的声音。 那是程敬南,他竟然扶着林顺把那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殷红的血瞬间溢满 了林顺的手,林顺尖叫一声,可程敬南并不罢休他扶着她的手狠狠用力刺进去,看 进她的眼,他的眼睛里燃烧着血红的荫翳,牢牢的看着她。林顺松不开手,这才哭 着大喊:“敬南,你想干什么,你快放开我。” 林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映红了纱布,映红了病服, 触目惊心。林顺挣扎着要去打电话,程敬南却一把抱住了她,他原本连走路都要冒 虚汗,这时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不肯放手,林顺连声音都变了哭着喊:“敬 南,你流血了,我去叫救护车,你流了好多血,你放开我让我去叫救护车……” 林顺哀求着,六神无主。 程敬南怆然一笑,抓住林顺的手握紧他的胸口上刀再用力刺进去几分,于是血 又汩汩的流出来,说:“我不要救护车,你不是要死吗,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死。” 程敬南做事从来深思熟虑,不冲动,这一辈子他做过最冲动的事便是冒着大风 大雨去云南接了她回来,林顺偷他的文件企图救吴晓光那是他第二次冲动,这是第 三次,林顺居然想要自杀。他是带着恨意抓紧她的手,看着她,他惩罚一样的抓住 她不让她走,不让她去叫救护车。 林顺的眼泪便如决堤的洪水,哗哗的奔流着,她哭喊着:“敬南,你不要死, 我不要你,你放开我,我去叫救护车……” 程敬南只是微笑的握住她的手,不放她走,不能放她走:“林顺,我不会放你 走,除非我死……”程敬南脸色煞白煞白的,如此虚弱态度却依旧强硬霸道,就是 不放开,话未落音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林顺早哭成一个泪人,她怎么都掰不开他的手,她身上都是他的血,那么多, 那么红,伤口汩汩往外流血,她颤抖着双手怎么都捂不住,只得跪下来哀哀恳求: “敬南,你不要死,你不准死,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让我叫救护车好不 好,我求求你,你流了好多血,我好怕……” 随着血液的流失,程敬南的意识也渐渐的模糊起来,他勉强撑着眼睛,一片血 红里看见她哭肿的一张脸,玉容惨淡,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隐约听见林顺说 “我好怕”,他终究心软了下来,他这才渐渐松开她的手,怜惜无限的抚摸着她的 脸,替她擦着眼泪。他忽然想起了林顺翻他电脑要找给吴晓光找资料的那天,他狠 狠的掐着她,可是她毫无惧意,昏过去之前气息微弱的说了句:“不要怕,我不是 真的要掐死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是什么让程敬南掐住最爱人的脖颈,那是同他仇深似海的吴家,他能为林顺付 出生命,但是他不能放下这仇恨。 又是在手术室,林顺在外面等了很久,才有医生出来,责备道:“病人情况十 分凶险,原本就失血过多,这一刀差一点割到动脉,你们……”这是一个老医生, 早闻之病人任性冲出医院的事,如今旧伤处又被人为的扎了一把刀下去,老医生气 得说不出话来,终于走了。 看见程敬南被推出来,林顺的心才回到自己体内,她跟着进了病房。医生原本 是不准任何人打扰程敬南,可是看林顺一头一脸的血泪,他也不忍心阻拦只叮嘱她 小心不要惊醒他。林顺千恩万谢的答应了,知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林 顺才终于看仔细他的面容。才几天不见,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皮肤由于失血过 多竟是毫无血色,面容憔悴而苍白,唇角隐隐还透露着未擦净的血丝,睫毛静静的 垂下来,那样毫无生气的躺在那儿。林顺心内一痛,想起他握住她的手毫不留情的 把那把刀刺进去几分,再刺进去几分的狠劲,她心里好似被刀叫这一般疼。她颤巍 巍的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这才发现手上满是他的血,身上也是,于是她又颓然的把 手放了下去。 程敬南是这样狠,这样强势,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对自己下得了手,出了那 么多血,新伤旧伤他却浑然不觉痛楚,这该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林顺静静的看了 他半晌才倾身上前在他额心吻了,晶莹的泪珠滑下来打在他的脸上,林顺只觉得仿 佛将一生的泪水都流光了,可是她的眼泪居然还是停不下来。泪眼朦胧中,她看了 他没多久,抹了一把泪水,直摸得脸上血红一片她也不管,站起来对程敬南轻轻说 了一句:“敬南,事已至此,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以后要好好保 重自己。”说完,她忙别过头去,不让自己眼泪掉下来,她怕她心一软,就再走不 成了,她咬着牙掉过头去,走得那样急,那样快,仿佛生怕自己会回头。 也许是上天注定,林顺泪眼模糊没看清楚电梯是往楼上的,等她随着电梯再下 来的时候中间停了一下,进来几个护士。 “你刚看见那个病人没有,伤成那个样子,听说是打了镇定剂都不管用,针扎 着要追出来,旧伤口裂开出了好多血,医生怎么劝都没有用,听说是要追一个女人, 护士长看着都哭了。” “怎么没看见,我们这边也看得心酸起来,都在骂那个女人铁石心肠呢。我看 那男人也真可怜,都伤成这样了,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唉,可不是,若有男人肯为我这样,我死也甘心!” “……”正说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忽然人群最里面伸出来一只手,那两个当着 门口站着的护士见林顺一身的血红,吓了一跳,不敢造成她的困扰,纷纷给她让道, 但电梯门却已经合上了。直到下一楼一到电梯门刚开了一道小口,林顺便钻了出去, 她找到楼梯,疯狂的往上跑。 走出楼梯口,远远的看见程敬南正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工抓住,医生大声训道 :“病人,请你冷静一下情绪,请冷静一下……” 林顺站在远处看着他,看着程敬南那摇摇欲坠的身形可眼睛里依旧是不肯妥协 的神色,他这个气势太骇人,所以几个护工虽然制住他但是碍于他的伤势亦是不敢 用力,才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林顺的泪喷涌而出,颤着声音轻轻叫了一句:“敬 南!” 只这轻轻的一句,程敬南却如遭雷击,忽然安静下来,缓缓调转头,看见林顺 流着泪站在那里,他笑起来,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原来你没走。”说完这一句, 人就踉跄了几下,林顺忙快步走上前,抱住程敬南,号啕大哭:“你为什么要追出 来,你真的不要命了么?” 程敬南努力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背,良久,轻轻吐出一句:“我以为你走了,你 不要走。” 再回到病房,医生护士给程敬南输血,检查包扎伤口,程敬南牢牢的握住林顺 的手,强睁着双眼不肯合上。程敬南再冷静理智,此刻恐怕都不可能理智得起来, 他被林顺拿刀抵住喉咙的那一刻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害怕。 林顺的泪流也流不停,她哭了半天,直哭得程敬南忧心如焚不知所措,又不知 道她为什么,好半晌林顺才幽幽的说:“敬南,我们不可能了,我们再不可能了, 晓光的爸爸被我们害死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