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刻,小小沿梧桐树下的人行道款款走来,她手里拿着一块绿色的丝巾,边走 边不时来一个旋转舞步,不想却不小心碰到一个年轻男子,两人彼此都吓了一跳。 小小看清她碰到的男子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青年,戴着眼镜,穿着西服,一脸 文气。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乔小红的男朋友曲凡。 半个小时前,曲凡和乔小红通电话约好在南湖见面,曲凡还告诉乔小红一个好 消息,说林大伟答应帮他争取到了一套结婚房子。 小小不好意思地对曲凡道歉,“对不起,我没看到有人在。” “没关系,也怪我没躲开,没吓到你吧。” “没有。” 说完两人相视友好地一笑,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这时,林大伟开着车仍驶在湖滨路上。 江平摇开车窗,看着正在拆迁的湖滨路,“我听说这里拆迁后要改建成世纪新 城。” “是的,”林大伟边开车边欣赏着沿湖的梧桐树,“规划5年落成。” 突然,林大伟看到前方有一块石头横在路面上。 “嗨,”江平也发现了,“小心!” 林大伟为避开石头猛地一打方向盘,由于紧张和不熟练,方向盘打得过大,车 头朝着人行道冲去。 小小此时正走在人行道上,她哼着歌,整个人沉浸在爱情的欢快中,完全没意 识到危险正扑面而来。 江平大叫一声,“踩刹车!” 林大伟一紧张,把油门当成了刹车使劲一踩。轿车像脱缰的野马响向小小撞去。 此刻的林大伟由于慌乱,完全失控了,仍然使劲地踩着油门……江平在紧张慌 乱中去扳方向盘,但已经来不及了。 小小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了起来,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转, 然后落到了另一棵梧桐树下的青石板上。 “嘭”的一声闷响之后,车终于在路边停下了,但小小的身体犹如一个断线的 风筝,向黑暗中的林阴中飘去…… 她手中那块绿丝巾,落叶般缓缓飘在树梢上挂住了…… 车内,林大伟和江平惊愕地对视着,不敢相信刚刚瞬间发生的这一切…… 不远处的树阴下,目睹了一切的曲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废墟上的赵大龙,也呆若木鸡般地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他连忙调整着长 焦镜头,对准出事现场,“咔嚓”、“咔嚓”照着…… 林大伟和江平下车跑向躺在地上的小小。只见小小已经被撞昏迷了,她眼睛紧 闭,鼻子往外流着血。 “我的天”林大伟惊魂未定地对妻子说,“我们赶快把她送医院。” 江平虽然紧张,但显得比林大伟镇定多了,她蹲下来用手模了一下小小的鼻孔, “她好像没气了。”这时的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林大伟一听吓坏了,“什么——你是说她死了﹖” 这时站在梧桐树下目睹这一切的曲凡已从最初的惊恐中缓过神来,他第一个反 应就是冲向出事地点,可就在他刚抬脚的时候,林大伟苍白的脸正好暴露在路灯下, 曲凡终于没有迈出这一步,而是以一种说不清的心态注视着事态的发展。曲凡没有 想到,正是因为他没有迈出这一步而引发了后来一系列不应该发生的悲剧,从而也 毁了他的一生。 林大伟和江平根本没注意到曲凡的存在和不远处的赵大龙,林大伟摇了摇昏迷 的小小,“嗨,嗨——你听到我说话了吗?”见小小毫无反应,他单腿跪下去抱小 小,“快,江平,帮我把她抬到车上,我们送她上医院。” “等等,”江平四下张望了一下,此刻的大街上寂静无声,既没有来往车辆, 也不见行人,她突然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违背法律道德与良知的决定,“把车钥匙给 我,快走”说着她拉起林大伟的手。 “这——”林大伟的大脑一片空白,当他意识到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江平已把 他强行推上了车,并迅速发动车子逃离了现场。 这一幕都被曲凡看在眼里,望着逃离现场的轿车,他的反应是惊愕的,他想冲 到马路上拦下江平的车子,可他却迈不出自己的脚步。 而把这一切摄入镜头内的赵大龙正眯缝着眼睛,内心打着不堪告人的小九九…… 黑夜里,梧桐树梢上那条湖绿色丝巾在夜风中瑟瑟颤抖…… 5分钟后,两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路过发现了躺在树下的小小,她们当即报 了警。 此刻,江平把车开得飞快。 “不,江平,”林大伟一脸复杂矛盾不安地擦着额上的冷汗,“这不行,江平, 我们不能这样。” 江平从前视镜里瞥了他一眼,“那你想怎么样﹖”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大伟一 眼,“再过几天你就是这个市的组织部副部长了。” 林大伟听了妻子的话后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这时的他才恍然意识到问题的真正 严重性。 江平的声音是冷厉的,“根据法律,酒后驾车致人重伤或者造成死亡的,以交 通肇事罪定罪处罚,刑期三年至七年。”毕竟她是个经验相当丰富的律师,她比任 何人都清楚这件事的法律后果,“这还不包括你无证驾驶。” “要是再加上肇事逃逸,我就是罪上加罪了。”此刻的林大伟已渐渐从迷乱的 思绪里恢复了理智。 “是的,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一阵可怕的沉默。 林大伟经过一阵痛苦的思想较量后打破了沉默,“不,江平,我们不能知错再 错。”他拿出手机拨号,“我这就打‘120’,你快调头。” “好吧,”江平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逃离现场,“好吧。”她放慢车速正欲调 头。就在这时,一辆警车鸣笛呼啸而来,警车擦着江平的车子飞驰而过,车顶上闪 烁转动的红色警灯掠过林大伟和江平的脸,林大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恐惧不安,拨 号的手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恐怕已经迟了,”江平看着呼啸着远去的警车,表情复杂地摇头深叹了一口 气,“如果这时我们调头回去,按照法律规定,我将以交通肇事罪的共犯被论处。” “上帝!”林大伟使劲儿擂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真该死!” 夜,林阳阳晚自习后背着书包向家里走来,他看到家里的窗口亮着灯,以为是 妈妈在家,却没想到是年近70的外婆路子君从天而降,“外婆!” 这时,从门外传来了汽车声音。 “是爸爸妈妈回来了。”林阳阳跑去开门。 林大伟和江平走了进来,看到路子君,江平和林大伟都吃了一惊,“妈妈,你 什么时候到的?”昨天江平和妈妈通了电话,路子君说她明天到。 路子君把目光移向了林大伟,“听阳阳说你到县里的挂职锻炼结束了,并且要 从组织部的人事处长晋升为组织部副部长,祝贺你。” “谢谢。”林大伟表情掠过一丝异样,他和江平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把目光 落在路子君身上,“噢,你坐,妈妈。” 路子君感觉到他们的异样,“你们没事吧?” 江平极不自然地笑笑,“噢,没事,妈妈,我想我和大伟可能有些喝多了。” “看来是这样,你们坐,我去给你们泡茶。”路子君进了厨房。 医院急救室里,医生在对躺在急救床上的小小进行抢救。 处于昏迷中的小小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医生护士站在小小的病床前,苏宁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刘小波也赶来了,他 是接到苏宁的电话才知道小小出事的。 赵刚和王军也站在抢救室里。他们是处理这场交通事故的两名警官。 医生对他们说,“病情现在基本稳定了,估计24小时后病人可以苏醒过来, 但要等她完全清醒还得再等几天。” 赵医生告诉苏宁,小小的腰椎被撞折了,左大腿主骨完全断裂,为了保住她的 生命,必须马上做截肢手术——也就是锯掉她的左腿。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刘小波伸出双手抓住医生的手,“求你了,医生, 想想办法保住她的腿,她是一名芭蕾舞演员,”他使劲儿摇着赵医生的手,“跳芭 蕾不能没有双腿,赵医生,你明白吗——她需要双腿,对她来说,芭蕾就是她的生 命,求你了,赵医生!” “我很抱歉,小伙子,”赵医生完全能体谅此时刘小波的心情,他紧抿了一下 嘴唇,“听我说,问题恐怕比这更严重,她的腰椎已经断裂,从腰部以下的部位— —我是说她可能瘫痪。” 赵大龙正在家里的暗房的投影机下将曝完光的影印相纸放进一旁的定影液中。 不一会儿,显影盆内的影印纸上的影像清晰起来,在红灯下,只见照片上显现 出江平和林大伟站在车旁,江平的是正面像,但显得很模糊,林大伟是背面,尽管 照片发暗,但仍可以辨出车牌上的号码:闽K10585。 赵大龙来到一个路边电话亭内,往里面投了一枚硬币,随后又拨了一串电话号 码。 “你好!”电话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赵大龙对电话说,“你好,是车管所吗?” “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赵大龙紧抿了一下嘴唇,“是这样,我的车牌前几天被人偷了,我想问一下你 们找到了吗?” “车牌号是多少?” 赵大龙拿着本子看着说,是“K10585。” “对不起,我们这里没这个车牌的报窃记录,您什么时候报的案?” 赵大龙想了想,随口说道,“三天前呀。” “请问您叫什么?” “刘大刚。”赵大龙胡乱编了一个假名。 “对不起,这个车牌号的车主叫江平,是个女的,我想是你报错了车牌号码了。” “不对呵,能告诉我她的电话号码吗,我跟她核对一下。” 对方电话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了他,“3764529。” 赵大龙连忙在本子上记了下来,“好,谢谢啊。” 说完他挂断电话,看着电话号码狠狠地咬咬牙。 江平所在的阳光律师事务所是一座二层欧式的旧小楼,门旁挂着“阳光律师事 务所”铜牌。 江平开着轿车停在了门前的停车场上,随后下车。 赵大龙迅速往树阴后一隐,他看了一眼江平的车牌号,然后掏出昨晚洗出的照 片对了一下,证实了眼前的车就是昨晚的肇事车,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笑。 江平走进阳光律师事务所。今天上午,她为苏姗作了第一次开庭辩护,效果并 不理想,她想说明苏姗是在一种失去孩子的绝望中想自杀而过失杀死了腾文强,但 是,苏姗的表现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一个杀人狂,认为她具备一种杀人的故意。而 她因为昨晚发生了车祸的事,精神也难于集中,所以,第一次庭审并没有多大的起 色。 这时,孙律师走进来告诉她,“你的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有点累。” “江主任,我很佩服你的才气,但是,我也想对你说句真心话,我干了20年 的律师,还没见谁能使这类案件起死回生的。” “谢谢,既然我说服了法院重新开庭,那我就一定得打赢这个案件!”江平让 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来。 “可——你找到了什么突破点了吗?我是说你能找到证明苏姗当时并不具备她 有杀死腾文强的故意吗?” “这个——”江平皱了一下眉头,“哦,对了,苏姗出事前不是一个公司里的 公关部职员吗,我在想,如果我能说服她所在公司里的一个证人出庭为苏姗作证的 话,这个官司的胜诉就会大大增加。” 孙律师思忖片刻点点头,“也许你有道理。” “你现在就去帮忙我查一下,她是在哪个公司?” “这个不用查了,我知道,她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很有名气的大公司,这家公司 叫天奇公司。公司地点在中心城。老板是一年前从日本回国的。” “是不是叫周奇?” 孙律师点了点头,“就是他。”他感觉到了江平的异样,“怎么了——你认识 他?” “哦不,”江平朝孙律师笑了笑,“谢谢,你可以走了。” 半个小时后,江平终于作出决定,为了苏姗,去见周奇! 就在江平开着车从阳光律师事务所出来时,她没有发现,赵大龙也上了一辆出 租车跟上了她。 天奇公司是一座十几层大楼,看上去很气派,大楼正中挂着天奇公司的金字招 牌。 江平走进大楼,当她上电梯来到总经理所在的楼层时,安小姐有礼貌地上前挡 驾,“请问……您找谁?” “找谁都可以。苏姗是你们公司的吧?” 安小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江平亮出证件说,“我是她的律师。” “您有什么事吗?” 江平思忖了一下,“找一个熟悉她的人,她部门的同事。” “这个——恐怕不行。”安小姐说这个她得去征求一下总经理的意见,因为苏 姗的案件在海阳市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如果没有总经理的同意,公关部主任也不会 接待她的。 “那我就找总经理吧!” “周总现在很忙,您还是预约个时间再来吧。” 江平看了一眼正对面一间挂着总经理牌子的办公室,一咬牙往里闯。 办公室里,周奇正在打电话,看到闯入的江平时,整个儿都愣住了。 “周总,这个人她……” “没事,安小姐,我想我正希望和这位律师单独谈。” 安小姐不悦地一耸肩,然后瞪了江平一眼,转身出了办公室。 “对不起,我是为苏珊的案子来的,本来应该先和你打个招呼的。” “哦不,我惊喜这样的意外,当然,就你而言。”周奇迎向江平,“江,我太 高兴了,尽管我知道你不是来见我的。” 江平皱了一下眉头,“别再这么叫我,我早已不适应这种称呼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欠你的,在日本20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 江平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再继续这个话题的话……我立即就走。” “好,不说。你说你是为了苏姗的事来找我?为什么?” “我是她的律师。我想请你公司的人站出来为苏姗作证。”江平告诉周奇她已 为苏姗争取到了重新开庭的事。 “对你,我就实话实说,谁愿意为一个杀人犯出庭作证呢。更何况——腾处长 是负责海阳市城建规划的,他生前一直关照公司的业务,你知道干我们这行,是需 要像腾处长那样的权力人物,如果我们落井投石,今后哪位领导还敢替我们说话?” 他看着江平,“我想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江平耸了耸肩,“你能告诉我苏姗平时工作怎么样吗?” “实话告诉你,她工作得非常出色。” “她脾气很暴躁吗?” “恰恰相反,她天性温柔善良,正因为这样,所以腾处长才迷上了她。”他看 着江平的眼睛,“我明白你来找人作证的原因,”他停顿了一下说,“她并没有故 意杀腾文强的动机,因为她爱他,所以才为他生下了那个孩子。” “谢谢你对我说了实话,你愿意出庭为她作证吗?” 周奇的表情是复杂的,“你要我说什么?” “很简单,把你刚才的话在法庭上重复一遍。” “我办不到。”周奇摇摇头说,“我可以对你说真话,但我不会在法庭上作这 个证。” “那我们就无话可谈了。”江平说完站起身来准备走。 “江——”周奇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把拉住江平的手。 江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抓住的手,随后又抬起头来看着他。她的目光是复 杂的。 周奇下意识地立即松开了手。 江平为了缓和一下尴尬气氛,平静地笑了笑说,“你跟二十年前一样,没变。” “是吗?”周奇大胆地迎着她的目光,“我——我能有幸请你吃个晚饭吗?” 江平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周奇追了上去,江平快步走向电 梯,安秘书看着这一切,表情是复杂和疑惑的。 “等等,江,20年来,我经历了很多,但想来想去,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大错 事,就是失去了你。”周奇一直追着江平来到了公司大门前。“对不起,我是有原 因的,我现在已经离婚了,我愿意一辈子为你赎罪。” “一切?哼,连个出庭作证的事你都办不到,谈什么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