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二荷风苑(2) 太后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有悲,有喜,有令我浑身微冷的,读不懂的重重深 意。我忙微低了头,却仍然可以感到那目光在身上热热地灼着,半晌,她方才点 头叹道:" 腹有诗书气自华——果然是柳侍郎养出来的孩子,不仅模样长得好, 身上倒自有一股子书卷气儿。" 听她称赞,我忙诺诺地起身称谢。 太后口中的柳侍郎便是父亲柳东海。我父为天下闻名的饱学之士,获罪前曾 官拜兵部侍郎,只是——我暗暗诧异着:太后言语之中,怎么不直呼父亲名讳, 倒叫着他老人家获罪之前的官职? 却不及细想,我低垂了首,回道:" 倒是奴婢造化,当年奴婢一家在流放途 中竟能幸遇成亲王爷。王爷与王妃对奴婢一家礼遇有加,并不曾当我们是下人— —不仅聘请罪父教授其两位小王子学业,更允许奴婢与幼弟一同旁听,也许奴婢 跟随罪父习诗作画,因此识得几个字。若成王爷夫妇并未关照,只命奴婢成日做 那些挑水拾柴等粗活,虽罪父日日守在身旁教导,奴婢怕也只得流落粗俗罢了。 " 太后轻点着头,眼中却是十分的漫不经心:" 这人呢,也确实须要有感恩之 心,只是,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你学识固然师承你父,又或者是成王与王妃肯当 你作千金小姐,这模样又岂是旁人帮你长得不成?瞧你神态婉转,媚而不妖的模 样——倒有一些哀家年青时候的影子。" 我委实吃了一惊,忙应对道:" 拿天比地,奴婢怎敢。不过,奴婢小时在家 里常听罪父说起娘娘秀外慧中,当年风华绝代,一时无两。因而,也许,罪父在 教导奴婢之时,怕是以娘娘为表率也未可知。" 太后脸色陡地一冷。她寒了眼看我,又白了脸,却无话。我心也是惴惴的, 不知究竟说错什么话儿……好在过了一会儿,她复又叹道:说起来你府上与哀家 娘家原是旧交,想当年令祖获罪,哀家苦劝先皇无果,未能救你全家。这些年来 每每念及,心中深以为憾。 旧交么,我怎么从不知道?倒也不敢问,只不言语。 太后轻轻叹一口气,挥了挥手:" 旧年之事不提也罢。此次你救驾有功,哀 家有意抬举,往后宫女活计自不必做,只需每日陪在哀家身边说说话,替哀家解 解闷便算是尽了你心。" 我忙跪下,低头轻轻道:" 是,奴婢谢太后娘娘隆恩。" 太后道:" 你现今经此大劫,须静养时日。庄中有处名唤" 荷风苑" 的院子, 哀家看着很好,又静,正适合养着,现赐你居住。另派两宫女并两个太监过去帮 着做些事,兼照顾你。现你大病初愈,每日早上也不必按例过来请安。" 我更是诧异,不安地辞谢道:" 奴婢何德何能,不敢领如此重赏。" 太后略显不耐,皱眉道:" 柳荷烟只管领旨罢了,倒也不必多言。" 因太后有旨不议论刺客一事,礼亲王夫妇便是皇室中惟一知情之人。他们府 上离得近,又是至亲,常过来请安并闲话。礼亲王增派手中尽数人马,庄中重兵 防范,一时浣月山庄再度风平浪静,一派歌舞升平。 而我,就在这平静里,在一众宫人不同的目光之中,带领小萝等几人搬去荷 风苑里。 荷风苑虽偏僻,却修葺精致,也很阴凉。从太后寝宫沿狭长的三百亩荷塘向 西走至尽头,再顺着五彩鹅卵石一路过去便可到达。先入眼的是三两间白色外围 房舍,房舍左右合围着的是荷风苑的红色拱形院门。院内种着成片的芭蕉,往里 走临窗又种几十竿青翠湘妃竹。再往里是厅房。厅房又衔东西两房:东书房、西 厢房。厅屋摆设干净简单。置一张紫檀木案几与檀木桌椅。几上置一只雨过天青 的细瓷花瓶。这时节,天天有宫人采来新鲜荷花,高高低低插入瓶中。微风吹来 一室清香,素淡幽幽十分怡人。 东面书房在建造时加伸出一处面塘临水的小平台。平台上围放青白色的石头 桌子并四只石椅。三面围栏是大红色美人靠。西面厢房一色紫檀木雕花柜子、妆 台、桌椅床品样样具全,家具雕花花样虽多却也并不重复:有梅花型、牡丹型、 海棠型……床品雕花是应这苑名的荷花图案。床两旁挂着的纱帐,也是白纱底绣 着水墨荷花。 我确认我是初来此地,但我心里,竟似住过多年一般,依依恋恋, 中意十分, 独自于厢房怔怔出神……突想起荷花暗寓,不禁飞红满面——幸得无人看见。 烘干之后每日黎明即起,梳洗整装,往永泰宫请安。我每日清晨,拿烟绿色 玉石小瓶,采芭蕉与竹叶上露水,天天集齐一瓶,送给德仁太后煮茶。太后初尝 之下,入口既轻且浮,清香绕舌,十分欢喜,着实称赞了我一回。那时我小孩心 性,受了称赞鼓励,自然兴致更高,再随船娘入塘,收集荷花花心上晨露泡茶, 亲手做出一些小茶果子呈给太后。德仁太后吃着,却比与那御膳房出品的点心大 是不同,便觉得新鲜,便赞我心思灵巧,越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