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四雨夜惊心(1) 四雨夜惊心 那小太监果然犹疑。他抬头一会儿望天,突然又象是想起什么似的,将一双 明亮的眼晴俯看着我:" 刚被罚的两个宫女除对太后娘娘不敬外,议论的不是你 么?" 我微笑点头。 他陡地冷笑,他的目中,便闪过阳光照在冬日雪山峰顶的那一道寒冷光芒, 他冷冷道:" 罢了,都道是本性难移,宫中若要杜绝这背后损人恶习,只怕真须 动用重典。" 我急了,忙说道:" 公公,她俩个言语不敬,原因荷烟而起,并非直冲太后 娘娘。这次已得教训,哪里有下次?做下人的滋味你我原比别人明白,因此求公 公体谅,帮去礼王爷面前求情。也是公公功德一件。" 那小太监却有些疑惑地看我,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道:" 好罢,下人也 是人。咱家也不在乎多救她们一次。礼王爷若要责怪——你不要怕,有我。" 他 一言既出,便不耽搁,招手叫过一名太监,假传礼亲王话,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那太监因见他随礼亲王一同前来,其服色比自己高出级别,答应着忙不迭的去了。 我们眼见着那太监远远走过一处青色假山,消失于视野,他又问道:" 荷烟 姑娘,说实话儿,你心里真不想出这口恶气么?" 我微微展了笑颜:" 民口如川,自古可引、可导而不可堵。从来背后议论人 者,从乡村至皇宫,谁能禁住?闻者自嘈:' 闲的是他,恶的是我,争什么?'" 那小太监本来就明亮的眼睛里,仿佛立时升起亿万颗星,他也笑:" 你倒是 ' 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我们都引用了同一个词人的同一首词里的言话,因了心心相通,便相顾莞尔。 他好看地笑了笑,又点头,轻叹道:" 咱家现才明白,果然人之胸怀不能以身份 名气论判。说起来那些如雷贯耳的真名士里,有鸡肠小肚之人;而深宫里的小宫 女,也有胸襟广阔之辈。" 我脸儿一热,轻轻扭过头去。 那小太监看我红脸,一时呆住。他眼中明亮,仿佛又有无数粒明星从海面升 起, 灼灼闪亮了半日……突然就拍手笑道:" 差点儿忘记大事!咱家从没未见过 浩王爷,总担着心,怕服侍不好丢掉性命。所以想多听些新主之事,以便想多了 解些个,以后当差才不至于出差子。你快些与咱家说来。" 他这是未雨绸缪么? 也对,只有本身够聪明的人,才能如他这般想到与做到。我想了一想,装出 管教姑姑气派,正色道:" 公公果然聪明,只是你太过活泼。有话说各花入各眼, 礼王爷虽喜公公机灵,却不能指着浩王爷也一定欢喜你。" " 怎么?" 他忙着问,神色之间似乎还真有一些紧张。 我想了一想,为了宽着他心,便道:" 不过浩王爷胸襟宽广,公公就算是现 在这样儿,也应不会有性命之忧。唯今之计,当以不变应万变,须时时死守我们 做下人的规矩——就算别人有心害你,只怕也无机会。" 那小太监却笑:" 你倒也不必语出安慰,听你的说,你也并不认得咱家主子, 什么" 胸襟广阔" 之言,想必只是凭空想出的赞美之辞,假话罢了。" 我额上又沁出细细的汗来。 天很热,被他这样询问,我觉得更热。我拿出白色绣花丝帕拭汗,感念他两 次出手相救春菱,便耐着性子,轻轻笑了一笑:" 公公大可放心。你主子十岁那 年,先皇三弟罪王" 恒叛" 扬言得到传国玉玺,说他才是真命天子。他聚集一些 盲信的追随者造反逼宫,一月攻陷数十座城池。先皇为磨砺各皇子,曾让你主子 随定远侯平定' 恒王之乱' 。在我军成功破取首个城关后,定远侯原意要杀尽城 内民众以示军威。你主子却说,他们是我隆泰皇朝子民,不过迫于' 恒叛' 淫威 不得以而随之,人人皆有父母,人人皆会有子孙,何故忍心屠城?又说,战而屈 人之兵视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视为上。定远侯一听之下,深以为然。于是善待 降民,发消息进其它被叛军占领城镇,说凡投降者一律厚待,有取叛军首领首级 者重赏……那些被逼进叛军军中造反之人,纷纷阵前倒戈,平叛之战从此势如破 竹……可叹世人只知定远侯英勇无双,却不知有浩王爷一句话加速获胜时间。" 见那公公怔怔出神,我又笑道:" 你主子当年便如此仁爱,现如今只怕更是爱民 如子。公公一颗心,大可放回肚中。" 谁知他却偏不放心:"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当小孩时,自是见不得恶,却不 知长大后心性又如何?" 这小太监这样多事,莫不是人们常说的,是个难缠的小魔星么——我叹口气, 苦笑道:" 三岁看老,荷烟虽进宫时日不长,却常听说你主子视钱权为轻,只素 爱游名山大川,游戏人间,这样人物,又岂是人间凡品?你且收心,好好服侍罢。 " 我微微展颜,也不等他再问,转身步履轻快地往前走去。 隐隐地,好像听见那小太监在说着什么,也装未听见,不再理会。刚走得百 米路,远远听那小公公背后高声叫:" 柳荷烟,王爷吃中你做的小茶果子,明日 咱家再来拿些。" 我只答应一声, 仍不回头,一路去了。 这日傍晚时分,天特别的闷。远处天空,有大片乌云正迅速往头顶压近。视 线渐渐模糊。 风起,暴雨将至。 我再去永泰宫时,有宫女说,太后自礼亲王离开一直无语。略一思索,我便 立在宫门外没有进去。众宫人相互垂手,都感气闷。良久,里屋传膳。伺膳宫人 忙不迭送入。不一刻有人出来,说太后只略吃了些白粥。 雨仍未下。 头顶有惊雷滚过。 春菱踩着滚滚雷声出来,轻声交待吩咐道:" 太后娘娘已安置,大伙儿各就 其位,该干嘛还干嘛去罢。" 正说着,雨柱突然哗啦啦泼下,半空升起一团团的 白色的水气,地面冒出丝丝热气,鼻子里的呼吸,便夹杂一股水与花草泥土混合 的青香味儿。我们忙拿出雨天点的琉璃宫灯,一字挂于屋子及回廊檐底下。隔着 水幕远远看去,人与红灯恍惚迷离,平增几分伤感凄艳……我毕竟是太后贴身宫 女,虽不当值,还是在屋外站立了一会儿。估计酉时已过,仍不屋里有异常动静, 加之雨声已由哗啦啦改成淅沥沥,我那被刺客刺伤的伤口也隐隐觉得略有痛疼— —方才支会一声,一手拿黄油布雨伞,一手提小绣球宫灯,返身回去荷风苑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