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和所有的工作日一样,老徐见了刘红英开几句玩笑,在郝经理面前走一圈,就 出去了。老徐赶到“雅思”培训中心,已经排了一条长龙。排到中午,老徐总算交 了三千块,拿到一张听课证一张座位号。老徐马不停蹄地扑向银行,打听马老板是 否汇来属于他的红利。他的户头上已经有十万了,老徐激动得老泪婆娑。老徐简直 要把马老板当救命恩人了。有了十万块,老徐就觉得自己不再孤独,不再无能,不 再压抑。老徐还缺五万块。去澳大利亚自费留学,银行里要有五十万存款的担保, 第一笔交费是十五万。老徐开始跑亲朋好友的家,希望他们把存款打到他名下。亲 兄弟明算账,老徐开出的利率是百分之六。老徐给他们算账说,他给的百分之六是 纯的,不用交利息税,亲朋好友们提高到百分之八。老徐像被他们的算计凌迟了, 眉毛痛苦地绞成一团,但最终还是答应了。老徐别无选择。 老徐一连忙了十几天,总算把十五万交到出国人员服务公司。他们保证,半年 之内,儿子就是澳大利亚的留学生了。老徐想得更远。儿子学成归国,做MBA 博士, 在外国大公司当金领———白领已落伍了,做外国大公司里的中方高级领导,就是 金领,工资是年薪,且以美元计。 这时老徐心平气和,就想到了,应该到党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坐坐。要考虑业务 部经理的问题了。做了经理,就能名正言顺地拿到更多的黑单子。老徐花了四十元, 买一包软壳中华香烟。党委书记只抽中华烟。 老徐的影子在办公室门口一现,党委书记就招呼他:“来来来,老徐,我正要 找你呢!”老徐喜滋滋地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手掏出中华烟,一手撕起 封皮来。“老徐啊,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要好自为之嘛!给人家捉牢小辫子了是吗? 做黑单子。这种事情是可大可小的,说是贪污也可以吧?”老徐浑身一激灵,一句 话脱口而出:“公司里做黑单子的人多着呢!”党委书记原以为他会诚恳地检讨。 上级批评下级时,总是希望看见俯首帖耳。党委书记生气地说:“真的?你倒说说 看,还有啥人做黑单子?”“郝经理!”老徐一点都不含糊。老徐断定是郝经理坏 他的大事。你让我吃不下饭,我就让你睡不成觉,这是老徐待人处世的哲学。 老徐和郝经理都给党委书记提供了许多线索,党委书记一查一个准,两人都做 黑单子。郝经理提前退休,老徐降一级工资,调离业务部,去仓库做管理员。老徐 冲天一怒:为什么处理到别人的身上都是轻描淡写,处理到他就是往死打?老徐决 定投到马老板门下,一心一意,工资么,应该高于星期天经理,起码八千。 老徐见到马老板,还未开口,马老板就抢着说:“哎,老徐,拆账分成是你自 己说的。有生意就拿来,我最上路了,对半开。我从来不亏待朋友。”老徐说: “马老板,现在……”马老板不客气地说:“老徐,我晚上还要飞深圳,有生意找 我业务员就可以了。至于星期天经理嘛,工资就免了。”说罢把考克箱放到老板桌 上,哗地打开,里面有数不清的人民币。老徐幽幽地看了几眼,也不告辞,返了身, 悄悄地出去。马老板冲着他背影摇摇头,咕噜着:“还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以为 你是谁?小小的仓库管理员,单子都拿不到了,还想赚我的高薪,见你的大头鬼! 我又不是福利院!” 儿子的签证如期而至。儿子要走了,老徐调动了全部的买汰烧的积极性和手段, 烧一桌足以跟五星级大饭店相媲美的家宴。老徐突然做梦似地想,刘红英也许应该 给儿子留下点印象。老徐甚至很强烈地爆发出冒险的欲望,想这一辈子小心翼翼的, 也该撼人心魄地来他一腿子。老徐不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男人。 门开了,无声的,刘红英站在洋红色的大理石上,静静地注视他。老徐想说出 已操练过的甜美的话语,但喉咙里堵塞了,喉结在上下移动。老徐的眼睛湿漉漉的。 刘红英的脸搁在他胸前,微微仰起,有热热的鼻息。老徐深深地吻去。刘红英的脸 上布满红晕,幸福极了。刘红英说:“谢谢你,老徐。”老徐不懂,眼睛里充满迷 惑。“老徐,这一年来,要不是你,我都活不过来。”“不,我要谢谢你。你说得 对,人活着,应该有个盼头。”刘红英并没有听见他说话。刘红英热烈地进行着自 己的思维,沉浸在近乎谵妄的思想里:“有人在韩国看见一个人,跟我老公像极了, 想叫他,又不见了。”刘红英并没有感觉到老徐搂住她的手在松弛,她抑制不住诉 说的欲望,滔滔不绝:“一定是我老公!我最了解他了。他有什么倒霉的事情,从 来不让我知道。我老公一定是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他就让蛇头偷渡到韩国去, 想打工挣钱。挣到钱,他就会回来……”“你先生一定会回来的。”老徐终于说出 话来,这声音幽幽的,好像从另一个世界里传过来。“你坐坐,我给你泡茶。”刘 红英匆匆走进厨房,又空着手出来:“老徐,你知道吗,你那个仓库,那块土地批 租了,仓库的工作人员要分流。我是听新来的经理说的。”老徐涔涔汗出,说话还 镇静:“我不知道。分流倒好,我可以死心塌地单干了。” 天气是薄阴的,马路就灰蒙蒙的。老答像只气球似的朝前飘去。 (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