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宰城市 威武壮观的京江大桥横卧在奔腾不息的江水之上,大桥又宽又长,气势恢宏。 站在桥中心往上游看,只见流水从远远的崇山峻岭之间逶迤而来,开始如一条细瘦 的白链,终于汹涌澎湃地涌到脚下;往下游看,江面由宽变窄,最后消失于鳞次栉 比的高楼大厦之间。 我租住的地方离大桥不远,因此常常跑到桥上去看风景。大桥附近是京江市最 为繁华的中心地带,两边高楼耸立。只要看着桥上穿梭不绝的大车小车,抬头望望 四处高楼上密密麻麻像小鸟笼子一样的窗户,就可以想象得到有多少人这在里为生 计奔忙。面对这样的高楼大厦,走在如潮的人流车流之间,便愈加感到自己渺小得 微不足道。 我原来以为工作很快就有着落,哪知一晃竟过去了个多月。打印的自我介绍信 复印了一次又一次,送出了一叠又一叠,到头来竟全无音讯。我甚至怀疑招人的单 位有没有看到这些材料,或者是我留的手机号码有误,可是一核对,却找不到丁点 儿差错。 清晨起床,买一份早报,然后到小店里吃早餐,趁机浏览一下早报上的招聘信 息,然后对着地图乘车去应聘。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消息,在市区到处瞎转,随 便吃一点东西当作午餐,然后在繁华的步行街上走一圈。倘若时间尚早,便跑到免 费的公园里去静坐一阵,或者在京江大桥的栏杆上对着波涛发呆。这就是我一天的 主要工作。晚餐就定在所租住的楼下的快餐店里吃。快餐店生意火爆,顾客来自不 同的地方,老板操着外地口音。我天天在那里吃饭,却并不认识一个顾客,而老板 和伙计们也不知道我姓什名谁。 晚上七点左右回住处休息,陪伴我的是从落花县带过来的一台立体声收音机, 还有一本翻旧了的《中外诗歌选读》,它们像情人一样陪伴我度过了许多不眠的夜 晚。 日子一复一日地过去。报纸上说,城市的经济在飞速发展,就业的机会更多了、 人们更加忙碌了、收入更高了!而我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没有人关心我的一切。 工作毫无进展,心情因一次次的失望而日益变得荒凉,在偌大的城市里,没有亲戚, 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个熟人,喧嚣吵闹的街头常常使我觉得空旷得令人窒息。 我打电话向老作家诉苦,同时把新的手机号码告诉给他。 “什么,还没有找到工作?”他大吃一惊,我想他惊讶得连老花眼镜都快掉下 来了吧!记得当时我走的时候他十分不舍,却又装作很高兴:“大胆地闯吧,‘海 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呵,会有前途的!”我觉很对不起老作家的信任,心里满 是无奈和愧疚。 “我帮你打听打听,你不要着急啊,总会有发挥自己长处的地方的!”老作家 安慰我说。 老作家还说:“有一个女孩子到《落花时节》编辑部来找你了,可是我当时不 知道你的新号码……” 我听了心里一动:“啊,她说她叫什么名字没有……没有?原来的号码在京江 打电话要算长途,我就换了……她的长相是怎样的……她再来的话您就要她一定要 打电话给我,一定啊……” 挂掉电话的时候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怎么那么慌张,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我想,芷儿大约又回宣传部工作了吧!我打电话到落花县宣传部问,一个女人 接了,她很奇怪地反问我: “陆芷?陆芷是谁?” 终于有一个招聘单位打电话给我:“我是《大地商报》驻京江记者站,我们见 到了你的自我介绍,觉得你的条件相当不错,过来谈谈吧!” 这个电话像黑夜里的小蜡烛一样,一下子让我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在距市政府不远的一个写字楼里,我见到了自称是《大地商报》驻京江记者站 的站长。他三四十岁的样子,红光满面,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的,纹丝不乱。我坐在 他面前,紧张地等待面试的结果,当我低下头去时,便看到站长粗短的大腿和一双 名贵的羊皮鞋闪着幽暗的光泽。 “不错。写过这么多的文章,来我们这里工作是没有问题的。”站长粗略地看 完我的作品集后十分高兴地说,“我们这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听完这句话,我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喜悦之情无法言表。 “不过,”他说,“我们这里的记者不仅仅是采访和写稿,还要适当地拉一点 赞助,不然,记者站无法运转下去。” 又是赞助!仿佛刚燃起的火苗被泼了一瓢水,心里猛然间凉了一截。想起在《 落花时节》拉赞助时的情景,顿觉压力很大,我不无担心地说: “《大地商报》在京江发行数量应该不多吧!说实话,我在此之前从没有听说 过这个报纸,估计很少有人愿意到这个报纸上做宣传吧!” 站长对我的直言没有表示恼怒,反而宽厚地一笑:“任何赞助都是不好拉的, 它需要技巧,你来了就会慢慢摸索出经验的。打个很简单的比方说,某个单位,或 者说某个企业,总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比如偷税漏税了,产品质量不过关了, 老百姓投诉了,等等。我们事先可以作些调查,一旦抓到它的把柄,就可以去曝它 的光……” 站长见我听得极认真,便卖关子似的点着了一支烟,接着又颇为得意地不急不 慢地说下去:“当然,我们也完全可以不曝光,如果……如果它愿意出点赞助费的 话——你明白我讲的意思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首先千方百计地抓住别人的把柄,然后再要挟别人,使别人 乖乖地出拿出钱来。 这样做岂不成强盗了? 我从容地把应聘的资料收入包内,默默地转身走了。在走下写字楼的时候满怀 失落。我想,究竟有多少次这样失望地转身离开了呢?我连自己也都记不清楚了。 我跑到人行天桥上去,看双层的公共汽车从桥下穿梭来去,看人们迈着匆匆忙 忙的步子来来往往。天桥的附近正在建高楼,像是酒店的式样,许多民工正忙着各 自的工作,有的在挑砖,有的在抬木料,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在寒冷的天气 里,他们都穿得很少,但没有一个人显出怕冷的样子,有的还浑身冒汗。我很少能 看到这样的劳动场面,觉得充满了力量之美,不由得看入了迷。 有一些人注定是城市的过客,比如说民工。这是我突然生发的感慨。他们从农 村里来,把城市建设得漂漂亮亮、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做城里人所不愿意做的脏 事、累事,而当他们的使命完成以后,或者说他们的身体不再强壮的时候,又不得 不回到世代生活的农村去。 他们是城市的建设者,却不是城市的主宰,甚至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把握。现 在,我面前的这座大楼是属于民工们的,他们可以任意出入。可是,一旦酒店建成 了,建得漂亮了,富丽堂皇了,他们就不再拥有自由出入的权力。可以试想一下, 倘若某一个民工突发奇想,来到建好的酒店前,说:“这是我亲手建起的地方,流 有我的血、我的汗,我得进去看一看!”那么,穿着崭新制服的保安就会指着那块 “衣冠不整不得入内”的牌子,把他推到门外去。 民工是城市的过客,那么为富人们看门的保安和门卫们呢?他们是过客吗?我 呢,我也是城市的过客吗?那么,谁才是城市真正的主宰?我苦苦思索很久却寻求 不到结果,直到后来立冬给了我一个答案。那时他已经在京江市如鱼得水地开始赚 钱,他请我在京江大厦对面的五星级“京都”大酒店吃饭,当我和他说起民工、过 客、主宰这些话题时,他轻描淡写地发表了他的看法: “无论在哪里,有钱的人就是主宰!说到底,钱就是主宰!” 是吗?钱就是主宰吗?我从内心里不愿意认同他的这种说法,可又实在找不到 更加满意的答案!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