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王(2)
别管什么东西,一旦名字后面加上个“王”字,绝对是件不得了的事!他们都
是特等男人!真是惭愧呀!贾七一努力了三十多年,吃掉了好几吨粮食,就从没当
过什么王,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不信你就琢磨琢磨吧。
棋王,了得吗?全国几百万号下棋的,就一个棋王。
球王?那就更不得了啦,据说人家球王娶的媳妇,一个赛着一个漂亮,光儿子
就生了一个排。
帝王?那简直就是活神仙,没得比。听老人们说,这皇宫就是天下最大的妓院,
那里总有好多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在供人享乐。而嫖客就是帝王一个,更让人眼红
的是,这小子不用花钱。哎呀!那可真是想是谁就是谁,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阿Q
的理想社会是人家的现实生活。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想做帝王呢?美极啦,妙极啦,
真是OK顶瓜瓜!
听说连猴王都高猴一筹的,手下总得有几十只母猴摇尾乞怜,跟它屁股后面瞎
转悠。
贾七一活了多半辈子都没和“王”字发生过关联,他连孩子王都没当过。这回
倒好,成毒王了!
贾七一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儿,越不是滋味儿越瞎琢磨,他觉得这是有人在陷害
他,是张萌要他的好看。于是贾七一决定逃跑,跑回北京,我贾七一就是正常人了,
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所以贾七一上演了潜逃北京的一幕,其结果是一飞机的人被
他连累了,统统被隔离。
在北京的病房里,他发现自己的脑子好使多了。因为贾七一想明白了,“毒王”
这个称号似乎不大贴切,在语法上有问题。别的东西称王称霸,都是主动的管理者,
都是修理别人的主儿,真的假的,也都会受些尊敬。可自己这个毒王呢?是在修理
病毒,还是被病毒修理呀?显然是后者!而且根本不是修理的事,是被病毒折腾、
蹂躏、摧残,眼看就快弯(羞辱的死)回去了,所以自己应该被称为“中毒王”才
对。
他决定应该找个记者聊聊,以便给自己正名。
于是贾七一给刘小灵所在的报社打了电话,但刘小灵的同事听说是他,差点把
听筒扔窗外去。贾七一赶紧告诉人家病毒无法通过电话线,同事依然哆哆嗦嗦地说
:“刘小灵已经回家了,是报社领导特批的。”贾七一立刻明白,这事跟自己有关
系,于是又打了老婆的手机,刘小灵却根本没开机。
贾七一有了种被抛弃的感觉,现在他与世界的惟一联系就是电话,他不清楚那
缥缈不定的电波是否真实存在,是否能把自己牢牢拴在这个人世,是否能把自己拉
回家去。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想哭两下而眼睛却生涩得厉害,上下眼皮几乎都合
不上了。他想叫两声,嗓子眼儿里却只有呼噜呼噜的喘息声。
这时房门开了一条缝儿,“贾七一,把面罩戴上!”
贾七一明白,护士来查房了,于是赶紧把一只透明塑料片做成的面罩扣在鼻子
上。护士身法极快地冲了进来,然后便在贾七一床前打开了八卦掌,满天是飘舞的
白色手套。贾七一还没看明白,架子上已换上了新药瓶,紧接着瓶子里的液体就滴
答滴答地喘息起来。
贾七一静静地注视着护士的一举一动,就跟没这回事似的。也是,他根本觉不
出疼。半个月来,贾七一的两条胳膊在广州快被扎成筛子了,全是窟窿眼儿,跟吸
毒的似的。护士换完药瓶子,又把一支体温表塞到他胳肢窝里。贾七一忽然点了点
头,从护士的手法中,他知道了,这个护士就是昨天来的那个,一点儿错都没有。
前天那个手法太重,这个温柔多了,看样子她身体挺皮实的,硬是把自己的毒素击
退了。
昨天上午看到电视新闻时,贾七一就全明白了,半个月来的疑问终于有了结果。
那些忽然失踪的医生、护士保证是被自己毒倒了,于是医护人员换了一拨又一拨。
如此看来,被贾七一毒倒的至少有七八个,要不他们怎么把自己叫毒王呢。
从广州到北京,贾七一住院已经半个月了,他的境遇是越来越差,到现在贾七
一真不敢把自己当人了。没错,自己不是人,是毒王,是喷洒毒药的机器,是最不
该出现在人间的玩意儿。
在广州刚住院的时候,贾七一的病历本上写的是“严重的上呼吸道感染”。医
生也罢,护士也吧,对贾七一都是有说有笑的,全然没把他当毒王,而且穿得也不
那么严实。贾七一也没拿感冒当回事,嘴一闲下来就跟护士、医生闹着玩儿,而且
一个劲儿张罗主任要给小护士找个北京对象。由于贾七一嘴皮子利落,人长得喜性,
大家对他的感觉不错,送饭的时候往往能多给上两勺。
但没过几天,一切就在悄悄中发生变化了。
先是贾七一的发烧症状越来越重,鼻涕总有半尺多长,跟抻面似的坠在鼻子上
来回逛荡。然后刚刚和他混熟的护士、医生相继失踪,新来的大夫都戴上了口罩,
而且逼着贾七一也戴。但过不了两天人就又失踪了。再后来,同房的老张被他们莫
名其妙地搬进了特护病房。
贾七一搞不明白,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流感,凭什么特护?难道他们家有人托了
关系?可自己在广州没有熟人呀。又过了几天,第三拨医生、护士也失踪了,再来
的护士连军队的防化服都穿上了,进门之前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那时候,贾七一还能在屋里随便活动。
有一天早晨他无意中在窗口看到,医院里仅剩的医生、护士在操场上集合成一
个方阵,他们挥着拳头,随着院长念誓词,就跟敢死队要上前线似的。
贾七一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也就在这段时间,他自己不能随便走动了,屋里吃
屋里喝屋里拉屋里睡。此时贾七一,便萌生了逃跑的念头,他的想法很简单,回北
京去,咱在北京有人,能进最好的医院。可医院早把他当成了重点,在机场就被劫
持了,于是贾七一在北京享受到了更为严密的看护。
刚回北京时,贾七一抽风似的在床上折腾,就跟长了八条腿似的,四五个大夫
才能把他按住,而且使用了呼吸机。此后贾七一再没出过这个房间,就像一只被关
进笼子的野兽,孤独、寂寞、无可奈何,暴躁得出奇。
病友没了,医生、护士也是三天两头地换。
最后贾七一不得不向医院发出强烈抗议,而医院早替他想好了,第二天就送来
台电视。
贾七一总算有事干了,他握着遥控器,把几十个台全调了一遍。但令他吃惊的
是,所有的电视台都重复同样的内容,节目的小名是非典,大号叫SARS,主人公不
是医生就是毒王。最让他扫兴的是,他在毒王群里发现了自己,而且还是重点监护
对象。这一来所有的疑问都解除了。那些失踪的医生、护士估计成了非典传染性的
验证品。
贾七一恼怒地关上电视,自己娶了个顺心的老婆,事业刚刚有点成绩,看来这
人不能太顺喽,太顺了总是要倒霉的。
手机忽然响了,号码是家里的。他赶紧接通,说实话贾七一真有点担心。医生、
护士都成了牺牲品,难道家里也出事啦?那自己可真是十恶不赦啦!
电话里是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二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全让你搞乱啦,
咱家的日子还怎么过呀?我告诉你说,咱家要真过不去这关,你得负责。”
贾七一听出来了,那是三妹贾七七,她从小说话就跟炮筒子似的,而且是机关
炮。为了她老妈没少操心,将来有了婆家,人家能受得了她这张嘴吗?贾七一怒道
:“有事说事,东拉西扯地干吗呀?”
“咱家这一层楼都被隔离啦,全怪你。”说着电话那头出现了稀稀拉拉的抽泣
声,看样子还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贾七一大惊:“谁被传染啦?”
“那倒没有,可都出不去啦,连酒吧都去不成啦?”贾七七怒道。
“吃饭呢?咱家有粮食吗?”
贾七七扯着嗓子叫起来:“你就知道吃呀你?”
“是不是真吃不上饭啦?”贾七一有点急了,在他看来,吃不上饭可是天大的
事。
“吃饭倒没事,外面有人管送,还能自己点菜呢。”
“能吃上饭不就完啦?”贾七一立刻松了一口气。“我问你,点菜是咱家掏钱,
还是公家出啊?我跟你说,不是咱们自己要隔离的,是他们把咱家隔离,饭钱得他
们出。”
“都什么时候啦?你怎么还琢磨这事啊?咱家的麻烦大啦,张杰一听说咱家人
都被隔离了,立马就要跟我断绝关系。全是因为你,你干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得非
典玩儿。”贾七七依然在埋怨。
贾七一这个气,在贾七七嘴里,自己比得了爱滋病还招人讨厌。爱滋病大多是
行事不检点,可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非典是个什么玩意儿呢。他紧抽几口气,嗓子
里终于舒服了些:“玩儿?玩什么不好啊,玩儿非典?我可真会玩儿!张杰算什么
东西?小眼巴岔的跟老农似的。他不理你,正好,不是还有李贽吗?现在正好是考
验他们的机会。”
张杰是贾七七的男友A ,李贽是男友B ,据说三妹还有三四个追求者,但贾七
一一直叫不上他们名字来,太多了。
没想到贾七七一听这话,口气立刻见缓:“李贽还行,他托人给我送了九十九
朵玫瑰呢。”
“那不就完啦,谁表现好,就给他升级,表现不好,直接忽略。”贾七一忽然
想起了老妈和媳妇:“咱妈和你嫂子呢?”
“都在家。”说着贾七七将电话交给了老妈,贾七一刚要问问家里的情况,老
妈就劈头盖脸地骂道:“小兔崽子,胡吃海塞的,这回完了吧?非典了吧?我叫你
吃,我叫你吃,早晚得吃死你,早晚咱们这一家人得毁在你这张嘴上。”
贾七一觉得自己真委屈,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老妈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打电话就是一顿臭骂。贾七一嘟囔道:“您别老说我行不行?谁知道非典到底是怎
么回事?没准儿明天就好啦。”
“放你妈的屁!好,还能有个好?好了也是废人。楼下老张说,这东西弄不好
就遗传,将来有了孩子都是麻烦。你,你怎么就不听话呀你?小时候我就跟你说过,
病从口入,管住了嘴就管住了命。你兔崽子就是不听,到处瞎吃瞎喝的,这回塌实
了吧?非典了吧?咱这一层楼都出名了,出了个大毒王,真光彩!”说着,老太太
一把将电话摔了。
贾七一举着电话,半晌没言语。他忽然觉得不对,老妈骂自己是“放你妈的屁!”
那到底是谁放屁,如此说来明明是老妈在放屁吗?对了,他还骂自己是兔崽子,那
自己要是兔崽子,谁是兔子呀?
看来老妈是急糊涂了,连自己都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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