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2)
开始那些年,老妈让她气得死去活来,娘儿俩打得跟热窑似的,动不动就拌嘴。
老妈在心里认为,贾七七简直是半个女流氓。可终归是自己的闺女呀,于是苦口婆
心地劝,但一点效果都没有。这几年老妈也皮实了,根本不拿贾七七的男友当回事。
一旦贾七七带着新任男友上门,老妈连杯茶都不预备,冷脸一呱嗒,爱谁谁。至于
男友的家庭情况、工作状况,老妈更是懒得打听,反正她不相信贾七七能带回个守
本分的人来。
有时贾七一也挺奇怪的,三妹的社交面居然比自己还要广泛些。她的男友中几
乎涵盖了社会各个层面,如导演、演员、画家、设计师、记者、鱼贩子、药贩子、
粮食贩子、竟然还有个山东来北京倒卖花生的,最近又多了几个自由职业者。
贾七一经常琢磨:三妹哪儿来的那么多男友资源?就算贾七七长得不难看,就
算三妹还算年轻,就算她——就算什么?三妹除了这两点还有什么呀?这群不开眼
的东西!
好在贾七一从来不为妹妹操心,他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顺便咱们还得交代交代贾七一的工作,他是个业务员,当然他是个经理级的业
务员,平时挺来钱的。
他所在的那家公司是八十年代末期成立的,一开始就是个皮包公司,靠倒卖批
文起家的。但公司老板有些真本事,没几年硬是把一个只有公章的皮包公司变成了
实体,堂堂正正地做了民营企业家。
贾七一毕业时,学校分配实行双轨制,双轨就是有门路的同学走分配的路,没
门路的同学走自谋职业的路。他家里没有门路,贾七一只得自谋生路。于是他毕业
就应聘到这家公司做业务员,一干就是将近十年,从普通业务员一直干到副总经理,
也算是功臣了。贾七一不仅收入可观,而且是老板的绝对心腹,几乎能做公司的半
个主。
大约七八年前的时候,公司老板去深圳出差,无意中发现了未来餐饮界的超级
武器——明档。所谓明档就是带玻璃窗的低温冷藏柜,顾客在餐厅点菜时,能明白
无误地看到菜品的原料、搭配、菜量和卖相。当时这东西刚刚在深圳出现,贾七一
的老板很有战略眼光,当下就以合资的名义,在惟一一家生产低温冷藏柜的企业里
注入了大量资金,事实上把明档生产线买了下来,而后他把明档的概念带进北京的
餐饮市场。
也就从那时起,贾七一和全北京的高档酒楼有了联系,没多久便混成了各大餐
饮企业的座上客。
贾七一生意做得塌实,价格公道,从不搞欺诈,而且售后服务更是有求必应。
由于他为人也不错,社会关系广,哪家酒楼有个大事小情,贾七一保证会倾力帮助,
就是碰上红白喜事,他也照样会随个份子。至于替人家找交通队的朋友要车本,给
人家经理的孩子联系学校之类的事就更不在话下了。时间一长,大多数酒楼老板和
他交上了朋友,明档也随着贾七一的身影在北京餐饮界普及了。
与酒楼老板成为朋友,最大的好处是饱了口福。
贾七一经常出没于宾馆、酒楼,有业务谈业务,没业务瞎聊天,他几乎和所有
大饭店的老板都是朋友,所有的朋友又都给面子,于是贾七一整天整天地在酒桌上
混着。
几年之后,贾七一的肚子上坠了一摊肉,要不是皮带勒着,真担心这堆肉会砸
到脚面上。但贾七一的饭没白吃,现在他最少也是半个美食家了。就拿吃肉来说吧,
他能吃出河北猪肉和四川猪肉的区别来。河北猪肉有点儿柴,主要是水分不够;四
川猪肉的水分倒是够了,却多少有股子腥气。注水肉吗,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至于
虾、蟹、鱼、鹅,就根本不值一提了,看一眼就知道是哪个省的户口。
要说中国人的好吃是世界闻名的,咱们光大菜系就分成了八个。
清清淡淡却什么都敢往锅里送的粤菜;火暴、辛辣而雄霸一方的川菜;历史和
中华民族一样悠久的鲁菜;江浙女子一般甜甜蜜蜜、扭扭捏捏的淮扬菜……再加上
各种地方名吃就更是数不胜数了。有人说天上有多少颗星星,中国就有多少种菜品,
这话一点都不过分。
北京的富人比蟑螂都多,兜里的钱更是多得生了虫子,于是北京就成了全国各
大菜系争夺的焦点。几百年来中国最出色的厨师都以能在北京显示身手为荣,最有
名的饭馆都要在北京抢占一席之地,所以北京人的舌头是刁钻得出了名。而贾七一
自认为拥有北京最名贵的一条舌头,没别的,全是吃出来的。
其实贾七一好吃是有传统的,他家是地道的老北京,老北京都馋,贾七一的爷
爷最馋,馋得还颇有些讲究。
前几年贾七一听说,有个著名学者专门写了篇文章,大意是说文明发展到相当
程度后,人才知道馋。北京人最馋,只能说明北京的文化底蕴最深厚。
老北京人最爱讲究个规矩,一般情况下,规矩是破不得的。贾七一的爷爷就是
这么个死守规矩的主儿,虽然他们家只有三间小平房,虽然老人家到死也没吃过满
汉全席,但积攒下来的规矩依然不少。
比如老头规定,立春一定要吃春饼,秋天必须要撮几只螃蟹,夏天的茶一定要
是碧螺春,春秋总得预备点儿香片。至于什么时候该吃黄花鱼,什么时候该吃涮羊
肉,老人家记得那叫清楚,到了日头那是非吃不可的,天塌下来都不行。而且老头
绝对不求人,吃什么都是自己做,他认为饭馆里的大师傅都是外地人,外地人不可
能做出什么正经吃食来。
当然老人的自负是有道理的,就拿他的炖吊子来说吧,小肠、肺尖、鸡软骨,
一水儿的精品。小火煨着,一炖就是半天,那叫香!香到什么份儿上?香到能把半
个北京城的猫都引过来。平时老人没事就往饽饽店跑,家里的饼干筒总是满的,冬
瓜条、槽子糕,茯苓夹饼,萨其马是样样不少。最让人钦佩的是,老人从不吃独食,
儿子小的时候带着儿子吃,后来又带着孙子、孙女一起吃,反正几十年下来,家里
的钱都塞嘴里了。
虽然三年自然灾害以后,日子越发艰辛,货品日渐稀少,但老人家依然变着法
地吃。吃春饼时,没有摊鸡蛋,老头就用过油的面糊代替。吃饺子时没韭菜,老头
就发动大家去天坛里挖野菜。黄花鱼缺货,老头就去龙潭湖撒网,鱼没网到却弄回
几只脸盆般大小的蛤蜊。切成片,下锅熘着吃也别有风味。最困难的是秋天吃不到
肥螃蟹,贾七一的爷爷硬是坐上去官厅水库的长途车,自己下水去抓,晚上保证带
回一筐来。
所以贾六六、贾七一从小就不亏嘴,身子板儿长得也壮实。
八一年,贾七一的爷爷病得不行了,老人临死前望着全屋子孙道:“我没留下
钱,可我给你们留了一肚子好下水!”说完,老人自豪而骄傲地去世了。
所以贾七一的嘴馋是有传统的,他活了三十来岁,除了吃以外,基本上没有其
他爱好。
但老妈认为病从口入,总想剥夺他这个爱好,对此贾七一的态度很简单——抗
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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