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烩熊掌 众人渐渐退去,贾七一也悻悻地准备离开。 广东老总突然揪住了他,低声道:“兄弟,明天你可得来呀!” “不是内部的吗?”贾七一本来就有些不满。满汉全席是前后三天的,总不能 只吃半顿吧? “那是对付这帮记者说,能让他们白吃三天吗?他们佩吗?你不是外人,你是 美食家呀。再说了,没你,满汉全席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明天你一定要来,精彩节 目还在后面呢。”广东老板饶有深意地捶了他一拳。 回家的路上,刘小灵奇怪地问贾七一:“为什么明天不让记者参加?” 贾七一坏笑了几声:“已经够啦,不就是发几篇文章吗?他们吃了一天满汉全 席,又落了个傻瓜照相机还不够?难道真让他们吃三天?你以为广东人是大头呢?” 第二天中午,贾七一带着刘小灵准时来到万人大餐厅。 餐厅却静场了。 偌大的停车场中只有稀稀拉拉五六辆车,偌大的大厅中只有衣着亮丽的服务员 和从不喘气的桌椅板凳。愣长愣长的走廊里只有自己和刘小灵,他不得不使劲跺了 几下脚,空旷的声音让心里越发毛躁。 幸亏跑来个机灵的服务员为他们带路,要不,俩人非得打退堂鼓不可。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一个套房,推开大门,二人立刻吓了一跳。原来昨天的头面 人物都在这儿呢,桌面已经摆好了,巨大的圆桌边足足坐了十三四个人。此时大家 正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目光如无数盏小型探照灯。 贾七一以为自己来晚了,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住,我们俩路上堵车。” 烹饪协会的张同志道:“没事,没事,老总还没来呢。” 刘小灵冷笑了一声,贾七一清楚,老婆心里在挖苦自己:“瞧见没有,人家根 本没等你。” 好在贾七一脸皮比较厚,拉着刘小灵在末席上坐了。 不一会儿,广东老总“呼”地推门进门,还来不及说话,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一 大杯茶。 烹饪协会的张同志起身微笑道:“老总真是辛苦了,这个满汉全席可真够折腾 人的,一般人还真干不了。” “没事,没事!”广东老板豪爽地挥了挥手:“还不是为了备料的事?现在搞 点儿真东西太难了。” 贾七一觉得自己与广东老板关系挺近乎,哈哈笑道:“老总,今儿不请记者也 就算了,怎么连饭馆都停业啦。” 广东老总的确是个外场人,在贾七一耳边口语道:“人多,嘴杂!” 贾七一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点头,但看到刘小灵询问的目光,他立刻又感到 自己什么又没搞清楚。人多,嘴杂?难道老板是怕吃吗?怕吃又何必办满汉全席呢? 嘴杂也不太对,要是怕吃的话,应该这么说:人多,嘴也多!突然广东老板一眼看 见了刘小灵,神色颇有些尴尬。 贾七一马上明白了老总的意思,微笑道:“没事,我老婆不是记者,跟他们不 一样。” 广东老板点头道:“贾兄弟是自己人,这回多亏了他。要不,这顿满汉全席怎 么着也得是下半年的事。来!”说着,老总大手一扬,四个服务员立刻冲了进来。 “上菜。” 两分钟后,一只两尺多长的大盘子端了上来,两条胳膊粗细的大腿肉摆在两边, 中间是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广东老板一使眼色,服务员赶紧将大腿肉分成小份,夹 到每人的盘子里。 “来,大家动筷子。”广东老板头一个抡起筷子,众人立刻低下头去。 贾七一一口就吃出来了,精瘦精瘦的大腿肉是经过腌制的,然后又在烤箱烤过, 最后烩炒了三分钟,这才端上桌。大腿肉的口感不错,又顺又滑,虽然瘦一点儿都 不柴。此时服务员又把白乎乎的东西,给每人送上了一筷子,这回贾七一倒抽了口 气,绝对是熊掌,蜜蜡蒸的,味儿都吃透了。 其实贾七一没吃过熊掌,但他听说过熊掌的味道与晒干炸过的猪皮有点像,他 相信广东老板是不会用猪皮糊弄人的。果然,大家刚刚放下筷子,广东老板便微微 笑道:“诸位都是行家,可知道这道菜的名字和用料?” 大家相互看了看,不少人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却没人开口。 刘小灵见众人不开口竟大大咧咧地说:“老总的厨师手艺真不错,能把羊腿和 猪皮做成这么高档的菜,得有几十年的功夫吧?” 贾七一嗔怪地瞪了老婆一眼,众人大多抿住了嘴,刘小灵却不知好歹地望着广 东老板,像是等着人家认可。 广东老板嗽嗽嗓子:“是啊,是啊,大家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清楚,所以今天才 把那些讨厌的记者轰走。按道理说,满汉全席怎么能说改就改呢?原来什么样现在 就应该是什么样,即使是有所发展,也应该是向更豪华、更高档的方向发展。可现 在这种趋势很不好,其他饭店的满汉全席要么是缩减版,要么是用别的东西糊弄人。 我告诉大家,咱们今天吃的满汉全席是最正宗的,一点儿假冒伪劣都没有。这道菜 是仙鹤烩熊掌!我也知道这是犯法的,可这满汉全席没有这道菜,那不是蒙事吗?” 刘小灵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们,你们怎么能吃野生动物呢?这,这……”说 着刘小灵似乎要当众把东西吐出来。 “你少说两句。”贾七一一把按住她,万分怜惜地说:“千万别吐,别人一辈 子都吃不上的东西,吐出来太可惜了。” 刘小灵悲愤地望着全桌的人,所有人都把脸扭过去,根本不看她。 广东老板似乎早料到会有这种反映,挺直腰板道:“没错,这就是野生动物, 两种配料都是我派专人从东北弄回来的。这个肉腿就是东北的野生丹顶鹤的腿,熊 掌就是东北黑熊的熊掌。黑熊熊掌才是最正宗的满族菜,人家就是从东北过来的呀。 东北冷啊,黑熊的熊掌最有营养。我告诉大家,我在美国也吃过熊掌,但那是美国 熊掌,是北美棕熊的熊掌。”说着老板摇了摇头,很是不屑的样子。“那个熊掌太 大了,跟枕头似的,而且肉特别柴,一点儿都不好吃,要说好吃还就是咱们国家出 的熊掌。咱们的老祖宗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啊。这说明咱们的老 祖宗都知道熊掌好吃,不听老人言,那是要后悔的……” “可那是野生动物,是国家明令保护的。”刘小灵都快急了。 贾七一知道老婆是个环保主义者,平时总说些四六不着的话,于是慨然道: “野生动物怎么了?难道就因为咱们吃个熊掌,黑熊就灭绝啦?除非是人人都吃。 可除了咱老总,有几个人能吃得起的啊?”大家一听这话纷纷点头,贾七一跟着来 了精神:“这动物也罢,植物也罢,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人吃,人要不吃它, 它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那是废物!” “对,对,贾老弟的话我爱听。人是万物之灵,是一切生命的主宰,既然是主 宰就应该吃他们。按道理说,咱们除了不能吃人,什么都应该吃,否则他们就是害 虫、害鸟,害兽。”老板道。 这时,烹饪协会的张同志也说话了,“是啊,我们人类的生活真谛是什么呢那 就是吃,这是返璞归真!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妄。当然了,人活着不光是为了吃,还 得吃得好喽,吃得有品位,吃得有内涵。孔圣人说:食不厌精。就拿丹顶鹤来说吧, 其实鹤的脖子最好吃了,那是它经常活动的地方,肉质鲜嫩,顺滑。可当时满族人 刚刚进关,文化水平比较低,饮食文化几乎等于零。所以他们看中了好看不好吃的 鹤腿,这也是满汉全席的不足之处啊。” “好!真知灼见!”广东老板大为兴奋,众人又纷纷点头。 烹饪协会的张同志接着道:“人类之所以有今天,就是因为有很强的适应能力, 什么都吃所以才占领了全地球。咱们中国之所以是世界上最为兴旺的民族,也是因 为咱们最会吃,最爱吃。你们想想,咱们中国一代一代地起义、革命,为的是什么 呀?其实为的就是一张嘴,嘴填满了,其他的还有大事吗?姑娘,人活着不能有太 多顾及和规矩,那样太累啦!” 刘小灵狠狠瞪了他一眼。 贾七一却觉得今天终于碰到了知音:“二位说得太好了,小灵,放心吃吧,吃 个一只半只的野生动物,它们灭绝不了。” 刘小灵摇着头站起来:“你们慢慢吃吧,我不吃。”说完刘小灵厌恶地看了大 家一眼,走了。 广东老板眨眨眼,盯着贾七一道:“尊夫人不会把这事捅到报社去吧?” “敢!”贾七一拍了拍胸脯:“大家伙儿放心,她要是敢把这事捅出去,我就 跟她离婚我,谁挡着我的嘴,谁就是我的敌人。” “好!这才叫老爷们儿呢!”大家高举酒杯,一时间贾七一颇有点万众瞩目的 意思。 第二道菜贾七一同样没吃过,广东老板介绍说,那是鹿尾,是北美驼鹿的鹿尾, 专程从美国运来的。 为此广东老板又发了一番议论:“美国人他们也吃鹿肉,但就是吃鹿腿和胸脯 那点儿东西。其实鹿尾才是鹿身上的精华。大家知道不知道,驼鹿在遇到敌人的时 候,尾巴翘得特别高,那是活力的象征。” 众人再次大点其头。 接着又上了一盘黑黢黢的东西,老总指挥大家动手,贾七一也夹了一筷子,原 来都是一寸多长的肉片,吃起来有点像牛舌,这一次连那位张同志都有些糊涂了。 他茫然地瞪着广东老板道:“老总,这是?” “大家都是有文化的,应该知道什么叫名馔吗,古书上说猩唇鹿尾,今天大家 都尝到了。” 贾七一这才知道,原来这肉条是猩猩的嘴唇,他仿佛感到自己刚刚和黑猩猩的 嘴亲吻过,不禁有点儿恶心。 此后两天,贾七一一直在万人大餐厅就餐,他几乎吃到了一切在菜谱上都看不 到的东西。什么鲟龙鱼、大象鼻子、金钱豹、虎鞭,至于上百种的素菜就根本记不 得了。 刘小灵再没去过万人大餐厅,为了贾七一的面子,她也没把这事捅上报纸。但 刘小灵指天发誓,再不跟贾七一出去吃饭,一辈子也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