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痘(2) 有一次,贾七一偷偷跟刘小灵说:“大哥当时根本就没想要孩子,没思想准备。 所以豆豆生下来就是个不可逆转的错误,豆豆长成今天这个模样没什么奇怪的。” 这孩子命苦,她出生的那阵子正好赶上贾六六刚下岗,正苦闷呢,一天到晚地 借酒浇愁。也就在这个时期,由于一次误操作,小女儿豆豆不知不觉地降临到了人 间,这可把贾六六两口子弄了个措手不及。孩子出生前,两人开始饿补育儿知识, 几乎是逢人就请教怎么养活孩子。当时贾六六还没动写书的念头呢,脑子自然不大 清楚,有一次他竟找到了贾七一。哥儿俩三杯热酒下肚,贾六六就开始倒苦水,主 要是不知道这孩子该怎么养活。 贾七一一脸不屑,揪住大哥的脖领子道:“养活孩子还不容易?谁家没有孩子, 有几家把孩子养死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怕什么?” “我是担心养不好,现在的孩子毛病太多。你看看老张,他天天夸他们家孩子 是好样的,可你知道吗?他们孩子尿炕,到了十七八还尿呢。你侄女是个姑娘,女 孩家要是天天尿炕得多丢人呢?还有咱姑妈的小孙子,还不到十岁就得了抑郁症了, 你说一个小兔崽子有什么可抑郁的?我下岗都没抑郁。”贾六六忧心忡忡,长吁短 叹。“再说了,我现在是下岗工人,自己都快养活不了了。她又来了,这不是要我 的命吗?” 贾七一挠了挠头,忽然有了主意:“这事容易,你还记得爷爷怎么养活咱们的 吗?就一个字,吃!人一吃好了,就什么毛病都没了。瞧瞧咱俩,都三十多了,什 么毛病都没有吧?三妹身体就不行,她出生没几年咱爷爷就死啦。所以关键就是嘴 得跟上,一定得吃。现在也不困难了,吃一口还不容易?她爱吃什么,你就让她吃 呗。钱的事你放心,咱们一大家人还能把一个孩子饿死?”说着,贾七一就塞给哥 哥两千块钱。 贾六六觉得弟弟的话有些道理,自此小女儿豆豆的嘴永远都不闲着了。但小孩 终归是小孩,舌头上毫无品位,再加上贾六六的老婆整个一个洋奴,家里买什么东 西,商标上都得带字母,有中文名字的饭馆绝对不进。于是孩子三岁的时候,就迷 恋上了西方的垃圾食品,吃起来是没完没了,两天不吃就满地打滚。贾六六的舌头 是经过爷爷的熏陶的,他不爱吃这类玩意儿,但大人终究扭不过孩子,所以垃圾食 品成了小侄女的主食。 有一次在老妈家聚会,孩子坚决不吃老妈亲手做的豆包,一定要吃汉堡包。老 妈嘟噜着脸不乐意,豆豆竟一头扎到桌子下面不出来,而且还“嗷嗷”地叫起来没 完。大家面面相觑,贾七一笑道:“怎么跟酒精孩儿似的?” 嫂子慧芳悲愤地瞪了他一眼,当下就把孩子带走了。据说那天侄女吃了两个汉 堡包外加一只炸鸡腿,还嚷嚷着不过瘾呢。实际上慧芳的恼怒可能是有些根据的, 豆豆是在贾六六贫困潦倒时来的,那时贾六六天天喝酒,夫妻俩一直担心这个孩子 是酒精孩儿。 多吃多占总是成效显著的,五岁时,侄女就长到了八十斤,两片脸蛋子垂下来 一寸多长,就跟眼角上挂着两个大苹果似的,甭提多有喜剧效果了。 贾六六有点儿着急,豆豆要是这样发展下去,将来连婆家都找不着了。但慧芳 认为他是三鼻子眼,多出那口气。女孩子够了一定岁数自然知道爱美减肥,你个当 爹的懂什么?所以垃圾食品照吃不误,孩子横向发展的势头依然不减。贾七一家住 在三层,豆豆每次大驾光临时,上到二楼必然要歇息一会儿,进了家门则小老太太 似的扶着墙喘息不已。贾七一和老妈都觉得可笑,却没人敢说话,怕嫂子耷拉脸。 今年小侄女已经上学了,贾七一还特地到学校接过她几回呢。结果刚到学校的 大门,贾七一就乐了。怪不得嫂子不操心呢,原来学校里的小胖子一群一群的,都 跟小皮球似的,一个个的还倍儿美。 据说最近嫂子有些发愁了,小侄女脸上长了不少小疙瘩,跟青春痘似的。由于 贾六六不在家,嫂子只得自己带孩子去了趟医院,医生的结论竟与嫂子的判断出奇 地一致,孩子就是要长青春痘了。嫂子当时差点儿跟医生动手,才六岁半的孩子怎 么能长青春痘呢!这个庸医,这不是要存心恶心人吗?最后医院的老教授出面才把 事态平息下来。 其实医生真不是恶心他们家,孩子就是要长青春痘了。老教授说得很明白,现 在许多牲畜都是饲料喂养的,长得特别快。而饲料中大多含有激素类成分,所以食 品中的激素含量比前些年高多了,特别是垃圾食品,含量最高。 孩子如果成年累月地吃这些东西,过多的雌性激素就会刺激孩子的发育,提前 出现青春期完全是可能的。当然,其他原因也会造成这种现象,但进嘴的东西是脱 不得干系的。 嫂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贾六六打电话,要他拿主意。贾六六怒道:“我哪 儿来的主意?医生有什么办法?” “医生说要打针调理,让孩子体内的的激素成分恢复正常。”嫂子道。 “那就打呗。” “一个月一千五,一年就是小两万呢。”说着,嫂子又哭了。这几年孩子没少 给美国人创收,这回又要便宜医院了,全是嘴上闹的。 为了孩子贾六六只得回北京,但他越想越不平衡,临上飞机时特地给贾七一打 了电话,怒斥他的异端邪说。贾七一当然不会买账,在电话里喊道:“我让你们孩 子去吃垃圾食品啦?是你们家媳妇认准了美国人好,天天带着孩子去吃的。我的意 思是多吃点儿好东西,什么油焖大虾啦,清蒸鲩鱼啦,实在不行哪怕多吃几碗豆花 儿呢,也不至于吃出青春痘来吧?” 贾六六说不过他,摔下电话就上飞机了。 与大哥通完电话,贾七一更睡不着了。 其实贾六六也挺不容易的,三十六七的人了,非得坐红眼航班飞回北京,不就 是为了省几个钱吗?贾六六的职业是听着风光,兜里却虚得很。写书的确挣不了几 个钱,一年也就五六万块,如果没病没灾的,这点儿也的确够得上小康水平了。可 一旦有个意外,五六万块扔井里都听不见“响儿”。就拿小侄女豆豆的青春痘来说 吧,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块的开销,这病一治就是两年,快四万啦。哎,大哥有点 儿上火也是可以理解的。 忽然贾七一呵呵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中学的班主任,估计她现在已 经成老太太了。那时同学们认准了香港是人间天堂,上课总和老师争论意识形态的 问题。最后班主任极其轻蔑地说:“香港好?我有个亲戚在香港,看一回感冒就得 花几百港币。你们还小呢,不懂这个,人活一辈子最怕的就是灾病。还是咱们大陆 好,咱们大陆看病是公家花钱。就凭这一条,咱们比香港优越多了,文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