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 贾七一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餐厅出来,更不知道这一百多斤是怎么被人家 抬到车上来的,他根本不稀罕知道,只要离开这地方就行,滚着、爬着,被人抬着, 全行! 汽车启动后,贾七一已经明白过来了,但他依旧闭着眼装死。是啊,他没办法 睁开眼睛,一个大老爷们儿,一个号称吃过油煎活驴、吃过鱼头血丝汤、吃过满汉 全席的北京大老爷们儿,竟被只猴子吓晕了。他好意思睁眼吗?至于生吃猴脑,算 了,不要说猴脑了,外星人的脑子贾七一也不敢碰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丢人吗?大不了这辈子再不来广州了,再不见张萌的 面,再不提吃猴头的事就成了。当然,最好过上几天就把这事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才好呢。 车开动了,很久之后张萌终于开口了:“贾经理,你早就醒了吧?” 贾七一继续装死狗。 “贾经理,下午我还要去火车站发货呢。要不,我先送您回宾馆吧?”张萌阴 阳怪气地说 “去,去火车站!”贾七一再不能假装昏倒了,公司的正经事丝毫不能马虎, 万一发货出了纰漏如何交代呢? 其实刚开始时贾七一真不是装的,他是真被吓得半昏了,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但几秒钟后,贾七一自动恢复了知觉,不敢睁眼的原因主要是羞愧,于是大家不得 不手忙脚乱了一番。服务员甚至要打122 ,还是张萌心里明白,命令众人将贾七一 抬到车上去。 张萌哼了一声,汽车怒气冲冲地蹿出胡同。自此车内就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一 直沉默到火车站。 贾七一怅然若失啊!本以为在广州拥有了一次值得炫耀的艳遇,他甚至琢磨着, 和张萌维持着关系,现在看来全是笑话。张萌保证是再也瞧不上自己了,一个连猴 头都不敢吃的人,是不佩拥有情人的。 当天下午,贾七一亲眼看着数百台明档整整齐齐地装进集装箱,亲自清点过数 量,亲自查看验收单,亲自在发货单上签了字,而且时不时地亲自瞟上张萌几眼。 但张萌始终没错眼珠,就跟贾七一这个人不存在似的,但仔细瞧瞧也能看出些不同, 她的嘴唇总是耷拉着,好像蒙受了很大耻辱。再后来贾七一就不敢看她了,张萌当 然蒙受了耻辱! 传说中的北京第一大美食家,原来是个骗子加胆小鬼,能不失望吗?贾七一心 里难受,不知怎么,他有种失恋的感觉,疼!连骨头缝儿里都疼,这种感觉自从中 学毕业后就再未碰上过。 从火车站出来,张萌的车直接开往宾馆,贾七一想说点儿什么却找不到话头。 车到宾馆了,贾七一揪着嘴唇道:“不好意思,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事。赶紧回房间休息吧。” 天快黑了,珠江里全是粼粼的路灯,鬼火似的,贾七一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发呆。 巨大的城市,灯火辉煌的城市,夜色中有些迷离的城市却少了点儿东西,贾七一知 道那叫人气。他真是庆幸,幸亏街上还有那么几个人,幸亏公路上偶尔还能过上一 辆车,要不这城市的存在就失去意义了? 一进宾馆的房间,贾七一就感到一股股地孤独涌上来,他给刘小灵打了电话, 但报社的人说刘小灵开会去了,他给几个哥们儿打电话,但人家不是上班就是准备 饭局呢。在那一刻,他骤然痛恨起张萌来,要是买今天晚上的机票,自己又何苦在 这座鬼城苦熬呢? 贾七一越来越暴躁,忽然他照着栏杆上狠狠捶了一拳,有什么呀?不就是一黄 毛猴吗?不就是吃两口活猴脑子吗?难为谁呢?想到这儿,贾七一忽然大喝了一声, 随后抄起钱包就下楼了。 在宾馆门口,贾七一找了辆出租车,上车就问:“卖野味的市场在哪里?”贾 七一知道,广州有专门倒卖野生动物的市场,不仅价格便宜,货色还特别齐全。据 说在广州能买到货真价实的虎鞭。 出租司机连磕绊儿都没打,开着车就走,没五分钟贾七一就出现在野味市场门 口,司机指着排档一样的市场道:“在这里买的全是活的,没办法吃。我认识个地 方,只收加工费。” 贾七一点点头。 市场不大,看起来跟普通的农贸市场差不多。贾七一早在车上打听好了,野生 动物市场当然是地下性质的,据说真正的货色只有天黑后才拿出来。贾七一大模大 样地走进市场,发现绝大部分摊位都关门了,估计是怪病的影响。仅有的几个摊位 上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他拉住一个摊位老板问道:“有猴吗?” 老板摇摇头,操着生硬的普通话道:“平时有,现在货源很缺,外地人都不向 广州送货了。” 贾七一打量了摊位几眼,只有几条蛇和一笼老鼠。他甩手要走,老板赶紧揪住 贾七一:“老总,我们这里有穿山甲。”说着,他用脚把摊位下面的一个铁笼子钩 了出来,笼中果然有两只无精打采的穿山甲。 贾七一不喜欢吃这种看起来不干净的动物,他皱着眉道:“听说穿山甲肚子里 有寄生虫,我就想买猴。” “主要是没有货源,整个市场都没有,不信你自己找。”突然老板灵机一动, 再次揪住贾七一:“老总,这东西与猴子差不多,你看看。”说着,他指了指摊位 后面。 贾七一终于有了兴趣,他想看看这个狡猾的家伙还藏了些什么。于是跟着老板 来到摊位后面,老板提起几块脏乎乎的彩色帆布,露出两只竹筐。贾七一往筐里一 看,果然是两只猴子一样的东西。尖嘴、黑毛、花脸、短尾巴,大约有京巴狗那么 大,它机警地盯着老板和贾七一,似乎随时准备逃跑。 “这是什么?”贾七一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果子狸。您看看,跟猴子差不多的。绝对是野生的,广州附近的山里全有。 而且这东西是吃肉的,吃肉的野兽都是很金贵的。老总,果子狸比猴子有灵气,我 听说,这东西是明目的,吃了它,晚上出门也能看见东西。”老板诚恳地拍了拍自 己的胸脯。 “真的?”贾七一直想乐,那不真成狸猫啦。但想起中午的遭遇,贾七一立刻 笑不出来了。 “真的,很管用的。”老板依旧很诚恳。 “多少钱?” “不贵,现在生意不好做,您出三百块就成。” 贾七一当下付了钱,老板为他准备了一只布袋子,然后拎起果子狸脖上的硬毛, 甩手将他扔进袋子里。 贾七一提袋子时,觉得果子狸正拼命地向上蹿。他管不了那么多,出门找到刚 才的出租车:“去你说的加工点。” 司机说的加工点就是一家小饭店,贾七一本想亲自动手,但大师傅怕他手脚不 够麻利。于是他决定在旁边参观,看看果子狸到底是怎么死的。 加工点的大师傅是老手了,很有点庖丁的风度。只见他一手揪住果子狸脖后的 硬毛,另一只手举一把牛耳尖刀,口中解释道:“杀果子狸和杀狗一样,要先放血, 否则味道不好。” “不对,我在延吉见过他们杀狗,人家用水把狗闷死。他们说,狗要是被放了 血,元气就跑出去了,滋补作用也就没了。”贾七一道。 “那是北方的吃法,是不对的。我们广东人饲养专门食用的香狗,已经吃了一 千多年了,难道还有错?”大师傅的刀子越举越高。 贾七一哈哈干笑两声:“听你的,听你的还不行。” 大师傅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贾七一清楚果子狸不能痛痛快快地死,但黄毛猴的嚎叫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此 时果子狸面部表情同样紧张,四条腿一个劲地乱刨。贾七一明白,这东西也不会太 老实的。于是紧张地问:“这东西叫唤起来,是不是特别难听?” “是的。”大师傅道。 “能不能让它不叫唤?” 大师傅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道:“好办,把它的喉管割破了,这畜生就再也 叫不出声来啦!”说着,刀光一闪,果子狸脖子上立刻出现了浅浅的一道殷红,它 本能地挣扎、嚎叫,却光张嘴不出声,连它自己都觉得奇怪,变换了几个角度,嗓 子里依然发不出一点儿动静,只有气流的声音。 大师傅得意地腆起胸脯道:“够准吧!” 贾七一点点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