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花季(5) 小雨早就停了,傍晚的天空在灰色云层后依稀透出一线薄光,浓郁的深绿丛 中有无数的水珠在闪烁。子言一个人混杂在放学的人流中,自得其乐地边走边踢 着一个汽水瓶盖。 “沈子言?”这声音听起来很迟疑。 居然会是郑苹苹!米黄的小外套,大蝴蝶结的衬衫领子,蹬着一双黑色小牛 皮的丁字头皮鞋,让人眼前顿时一亮。 她笑了,“郑苹苹,好久不见。” “真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郑苹苹咯咯笑起 来。 周围有不少好奇的目光在审视她俩,子言明白,那些目光大半都是冲着郑苹 苹这个小美女来的。她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一眼自己脚上那双刺目的大红色高筒雨 鞋,和郑苹苹一对比,真鲜明。 子言本来不是个特别喜欢穿着打扮的人,但在陌生学校的第一天,在陌生环 境的刺激下,此时此刻她的虚荣心无疑被放大了数倍。 她有些窘迫地四下扫了一眼,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看见了一个熟悉而 又陌生的人。 前方不足五米远的地方,林尧正醒目地站在那儿,身后熙熙攘攘的放学人潮 衬托出清晰鲜明的他。他平静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表情。 子言的眼睛忽然就酸涩得快要睁不开。 “你是到光华来玩的吗?”郑苹苹随口问道。 大约是听见了郑苹苹的问话,林尧忽然微微皱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只 留给她一个无限怅惘的背影。 她强忍住某种就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开始深深反省自己当初转学的动机:她 一定是昏了头才会到光华来承受这种冷遇,早知如此还不如到育英去,至少那里 有裴蓓,她最要好的朋友。 “不,我今天刚转学过来。”她淡淡回答。 前面那个身影赫然一动。林尧缓缓回过头来,嘴唇微微上翘,显然有些惊讶。 郑苹苹也很惊奇,“真的啊?你真的转学到光华来了?你在几班啊,沈子言?” “三班。”子言回答得言简意赅。 他的目光投来的一刹那,她明显意识到身边的郑苹苹有点心不在焉,美丽的 大眼睛不时瞟向他,双颊的娇艳嫣红就连最好的水彩蜡笔也描绘不出来。 心里觉得很憋闷,像有谁紧紧揪住了胸口,几乎要喘不出气来。自己这个铮 光瓦亮的大电灯泡,要亮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悄无声息地退场? 她忽然很想冷笑,倏地抬起头,向着林尧的方向,犀利地看过去,然而视线 竟落了一个空。 因为对方早就回头转身,和路上的同学热络地说笑了起来。 这一瞬间,子言的软弱感无以复加。她无比冰冷的一瞥只对上了人家的背影, 就好比一拳击在海绵里,无力且可笑。 虽然那个人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她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但那种压迫与挫折感 已经深深将她整个儿笼罩起来。这段短短的路程今天显得如此漫长,子言一心一 意盼望着快点走到尽头,因为只要熬到这条路的尽头,就能够和前面那个背影分 道扬镳了。 郑苹苹家就在这条路的某个小区,她跟子言打了个招呼,就像只轻快的蝴蝶, 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子言重新低头看着脚下,那只汽水瓶盖不知被踢到哪儿去了,再随便找个什 么踢好了,她百无聊赖地搜寻着新目标,意外地发现林尧又一次回过头来。 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是想找郑苹苹吧?可惜人家已经回家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很解气,于是她大大方方地迎着他的目光微笑,只是微含了 一点讥诮。 他半侧着头,眼光落在她唇边的微笑上,似乎有些怔忡。直到同学推了他一 把,嗔怪他的走神,他的唇角才有些抱歉地弯起来,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他的身影很僵硬,不太自然,并没有走几步,便像是忍不住,终于回头看了 她一眼。 视线再次相撞的一刹那,眼前仿佛光芒乍现。这耀眼的瞬间如同节日夜晚的 烟花般绚烂缤纷,子言忽然就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多年后的她始终记得这一天林尧的三次回顾,他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在历经 了无数漫长的岁月之后,仍然深深镌刻在她心里,找不到任何人来代替。 第二天子言到校很早。 摊开的新书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书皮被仔细地包好,文具盒横放在课桌中 央,一切井井有条,心里有种陌生而新鲜的悸动。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兴 趣盎然地望向窗外。 校园的桂花好似在一夜之间盛放,浓郁馨香,或金黄或米白,成串穿在一处, 齐齐躲藏在嫩绿的叶心,整间教室都沉浸在沁人心脾的桂香里。 今天没有下雨,天气预报多云转晴。 明亮的玻璃窗映着阳光,一室灿烂。 她埋头将自己扔进了书本,直到下课铃响起才揉揉发酸的脖颈,抬起头来。 课间休息的时候,总有一群男生涌到乒乓球台去打球,三排共六张球台被挤 得满满当当。周围偶尔也会有围观的女生,三五成群嘻笑着看热闹。每逢这个时 候,打球的男生们总是格外活跃些。 坐在窗边的好处此时便非常明显,她甚至不必起身就可以舒服地坐在位置上 欣赏男生们打乒乓球。 在那些人当中,季南琛显然是个中翘楚。 季南琛似乎从来不受周围因素的影响,他打球的时候神情专注,乒乓球确实 打得不错。子言注意到他握的是直拍,抢攻凌厉,回抽有力,活动范围也大,和 他打球的对手几乎都过不了五分这个关口。 清朗的天空,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桂香,乒乓球台前的一群朝气少年的 矫健身姿,这幅图画相当赏心悦目。 “今天林尧没来打球。”许馥芯冷不丁丢下一句话,让子言心里一跳,有种 让人看穿了心事的尴尬与窘迫,耳朵根子不知不觉有点红。 许馥芯好像完全没看见她的反应,语气平淡地说:“所以这会儿没什么看头, 季南琛跟那些人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她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放学时她依然一个人淹没在人潮里,自得其乐地数着自己的脚步走路。 “你家在哪个区?”许馥芯走路好像没有声音,突然就出现在子言身边,吓 了她一跳。 “东区。”子言回答道。 许馥芯好看的眉毛扬起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也是,这么说我们同路?” 子言也笑,“这么巧啊。” 许馥芯浅浅笑着解释:“为了分到光华,我爸妈把我的户口都给迁了。” 子言了然地点头,她不经意看了一眼身后,立刻像被烫了一样迅速把头扭回 来。 许馥芯敏感地随着她的视线往后看了一眼,微微一怔,却也不以为意,“你 还没见过吧?那就是一班的林尧,整个年级的风云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