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花季(14) “学姐,今天我又看见周阳打球了!”杨丁丁就是可以这样心底坦荡地在她 面前提起某个男生的名字,眼神明亮如星。而她永远都做不到!只可以将那个名 字蕴沉在心底,哪怕再升腾、发酵、腐烂,始终捂得那样紧,见不得一丝光。 周阳是子言班上的副班长,一个皮肤黝黑、眉目鲜明,总是留着板寸的男生。 只是每当杨丁丁提起周阳,子言都会顾左右而言它。她实在不忍心向这个可 爱的学妹提起,其实周阳每晚都护送班上的楚蓉蓉回家,班上同学都看出来他们 有点早恋的倾向,为此陈老师已经找两人谈过不止一次话了。 “周阳有什么好?皮肤那么黑。”子言故意说。 “周阳有什么不好?皮肤黑好,多阳光啊。”杨丁丁笑得像朵花儿。 个人有个人的缘份,她只能这样想。 中考在即,时间越来越不够用,晚自习回家后子言通常还要温书到凌晨,好 几回累得睡过去,醒来时床头灯还在放着光明。 有一回半夜去厕所,经过父母的房间时,她隐约听见父母在小声争论着什么。 那天晚上一直睡不着,父亲的话萦绕在耳边,“子言读中专有什么不好?中 专毕业后就可以分配正式工作,好过还要为她提心吊胆三年。三年后能不能考上 大学谁知道?……我也是为了她好。”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出来,把枕巾浸湿了一大片。 平心而论,父亲的话没有错,他确实是为了女儿好。那所中专是本城唯一一 所公立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工作。初二时发生的小说事件给父亲留下了不小的 阴影,对三年之后的高考,父亲觉得子言身上充满了未可知的变数,他不敢冒这 个险。 “你想去读中专?”许馥芯声音不大,却异常惊讶。 “还没有决定,我只是觉得,我爸也是为了我好。”昨晚没有睡好,她眼皮 下有些浅浅的青紫色。 许馥芯坚定地摇摇头,“以你的成绩,读本校的高中根本没问题。子言,你 一定要拿定主意,将来读大学。” 子言茫然望向窗外,刚来光华时满心的期待与憧憬,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巨大 落差,林尧优秀得无法企及,这一切都令她挣扎得疲累不堪。不可否认,她确实 是想逃避,逃避这令她失望的一切,逃避某人灼热的光环辐射,安静地躲到一个 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龟缩起来过日子。 李岩兵凶巴巴地敲一下她的头说:“沈子言,想清楚一点再决定!” 初夏的日头已经开始燥热,一片耀眼的白光,看不清天色,就像她的未来, 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班上有三四个同学因为各种原因不参加中考,挨家给他们送毕业证这种苦差 事本来是学习委员的职责,结果却变成沈子言的差事。 许馥芯额前整齐一排刘海遮不住漆黑的双眉,娇滴滴地央求道:“子言,你 就帮帮忙嘛。”她只要一露出婉转可人的姿态,子言就得乖乖缴械,武侠小说里 宣扬的以柔克刚果然是真理。 站在机关大院的岗亭面前,子言望了一下天色。临近傍晚,澄澄的一抹蓝, 有鸽子扑扇着白色的翅膀飞起,扔下一串清脆的鸽哨声,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仿佛春天放飞的风筝,不小心脱了线,遥遥坠入深不可及的苍穹。 这是最后一个同学侯红家。 侯红的父亲一个月前车祸去世了,她原来成绩也只是平平,现在更加无心向 学,干脆利落地就放弃了中考。 这是子言第一次来到市委大院。郁郁葱葱的林木覆盖了整个生活区,繁盛的 乔木与植物被修剪得平平整整,一栋栋独立的小楼掩映在绿意深处,那绿色浓郁 得似要滴出水来,黯沉如泼墨般迤逦铺陈,肃穆而华丽。 子言摊开手心,往那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上再看了一眼,最后确定了方向。 “叩叩”,她轻敲了一下门。 开门的阿姨四十出头,头发烫成熨贴的波浪卷,服饰得体,显得端庄而和蔼。 “呃……阿姨,我是来送毕业证的。”在她的眼光之下,子言觉得莫名有些 紧张,竟然有点口舌打结。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疑惑,上下打量了一下子言,笑一笑说:“你是他同学吧, 他去打球了,进来坐一会儿吧。” “谢谢阿姨,不用了,您把这个交给她就行。”子言从书包里掏出毕业证, 递到她手里。 转过身去长吁一口气,总算可以回家了。 “阿尧,”阿姨忽然笑起来,“你回来得正好,你同学给你送毕业证来了… …” 子言的身子只转到一半就顿住了,姿势僵硬得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她目瞪 口呆地望着几米开外的林尧,后者也正以同样惊异的目光望着她。 晚风拂来不知名的花香,林尧身后是大片刚抽出新鲜花苞的栀子,白瓷骨朵 似的花瓣有雨过天青的痕迹,分明是碧青的叶子留下的投影。 她什么也不能想,抱紧书包,跌跌撞撞从他身边走过。 慌不择路,听得见心跳如鼓,耳膜有突突的声音作响,半天才猛省,原来是 自己的脚步声。慌乱地奔跑过后,左脚的鞋带早已松脱,长长的鞋线散开,她拖 着鞋帮子踉跄跑了这一路竟没有发觉。 蹲在花圃的水泥阶上系着鞋带,手指抖得不像自己的,胡乱系了半天才发现 结了个死扣,只得又重新解结系带,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慢慢直起身来。 “沈子言!”这声音也带有些许气喘,还没完全平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书包带,顷刻又放开。她回头望向他,夏日的阳光打 在他身上,极其明亮的光影,一枝乍然开放的荼蘼横斜出来,他的脸就隐在透明 的花影后,虚幻得不真实。 “沈子言,”他走近几步,眸光灼灼,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气,“你怎么来了?” 窘得要命,气血上涌,满脸飞红,她半天才咬一咬唇答道:“我来找同学。” “找侯红?”林尧好整以暇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 他扬起手中的毕业证,“她的毕业证,你怎么送到我家去了?” 子言展开手中揉皱的纸条,有些尴尬地分辩道:“这地址写得不很清楚。” 林尧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摇头微笑,“写得很清楚呀,侯红家在 右边第一栋,我家明明在左。” 子言有些悻悻然把手一摊,“那你还给我。”见到他笑,心里又不自在起来, 恨恨地咬一咬牙,“笑什么笑!” “好了,不笑你了,”林尧收起调笑的表情,“我带你过去吧,免得你又走 错了。” 沿路是一带影影绰绰不知名的花卉树木,不断有枝丫伸出来拦截两人的脚步, 子言只认得开到极盛已接近颓败的荼蘼,扑入鼻中的都是有些呛人甜腻的浓香。 这回很顺利找到了侯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