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雨季(11) 她下意识地把链坠藏进去,贴着心口,沁着肌肤有些微凉意。 天气渐渐炎热,高中会考结束后,所有人都出了一口长气。 这个暑假,子言照例住在外婆家。 叶莘看书看得烦闷的时候,偶尔也会出来陪子言看一会儿球赛。 “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还有这心思?”子言故意拿手遮表弟的眼睛,不让 他看。叶莘叹口气,“突然很没有信心,姐,能不能鼓励下我呀?” “那好吧,我的生日蛋糕让你切最大块的,感动吧?”子言笑嘻嘻说。 “你还是许生日愿望的时候想到我比较让我感动。”叶莘喃喃道。 子言心中一动。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她还在屋顶看星星,那夜的星空分外璀璨,漫天镶满了 晶莹剔透的碎钻,闪烁不定。 突然就看见了一场流星雨,极小规模的,陨落的流光顺着天际蔓延下来,大 颗大颗扫过夜幕,最后变做一粒一粒细小的水钻,那光也随着渐次黯淡下去。 她闭上眼睛,许下生日愿望:请让他实现他的理想。 第二天切蛋糕的时候,叶莘追着问她许了什么愿望没有,子言含糊地说,说 出来就不灵了。叶莘高兴地说:“我就知道姐对我好。”听了这话,她哭笑不得。 照光华往年的老规矩,高三年级八月份就要开始补课,这个暑假也就过得分 外短暂。开学前一晚,龚竹和子言并肩坐在老浮桥上聊天,龚竹随口问,叶莘考 得怎么样? 子言摇摇头,“分数倒是出来了,只上了普通本科线,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留校念高三。” “叶莘不考上重点是不会肯走的,”龚竹说,“对了,他们班的那个林尧呢?” 黑暗中子言的眼眶骤然有些发酸,她淡淡说:“听叶莘说超过重点线二十分, 他们班主任建议他报Z 大,据说十拿九稳。” 龚竹“啊”一声,半天才说:“Z 大啊?好厉害,这么有名的重点,那应该 是肯定要走了吧。” 子言没有回答。 高三开始补课的第二天,连文科班的老师们都在开始议论起这件新闻,“听 说Z 大的投档通知第一批就下来了。”“录取通知书也就这几天的事了吧。”子 言有些心烦意乱,面对着书本便怎样也看不下去。 她揉了一揉额头,感觉有些昏沉沉。 段希峰说:“沈子言,你是不是中暑了?” 她疲倦地摇摇头。 “回头我给你摘几朵栀子花插在书架上,闻一闻花香就会好多了。”段希峰 说。 “哪儿有啊?”她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 “就在明珠花园,满园都是呢。”他笑笑,“不过可别晚上去,不但要翻栅 栏,说不定还会看见一对对的……” “去你的。”子言用纸团轻轻朝他扔过去。 晚自习过后,路上人潮熙攘,她漫无目的地骑着车,有种茫然不知去向的失 落感。林尧还没有走,她已经这样患得患失,他走以后漫长的一年时间,她该如 何度过? 子言一向是个外表倔强内心自卑的人,从当年转学来光华时,这颗种子就已 经种下,她对自己没有信心由来已久。Z 大,虽然看来并不是那样高不可攀,于 她而言却会是铺满荆棘与坎坷的一条路,然而她必须走下去,没有退路可言。因 为,林尧会在那里。 她恍恍惚惚居然骑到了明珠花园。此时月色晦暗,乌云如墨,像一幅中国山 水画。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满园栀子花正在繁盛期,宛如一盏盏 朦胧如纱的小白灯笼,有种梦幻般的美。 忽然间童心大起,她顺手就把车停在一边,挽起了衣袖。爬树翻墙这种事从 小就是她的拿手好戏,何况这才一人高的铁栅栏。 明珠花园是一座椭圆形的小花圃,越往里走,栀子花开得越密,花瓣也开的 分外白硕。子言采了七八枝之后,还有些贪心不足,正想再往深处走几步的时候, 耳畔传来了嘤嘤的女子哭泣声。 这哭声很微弱,时有时无,饶是她一向胆大,也有些毛骨悚然。这样晚了, 难道真的有花妖女鬼,从聊斋志异里跳出来,专门等在这里吓她? 子言默默念叨,这个世界是唯物的,没有鬼怪,就算有鬼怪,也是人吓人, 绝对不是真的。 “求求你,答应我,别走……”这回听得清楚,声音明显是从花圃外围的一 条小马路上传来的。密密匝匝的花枝挡住了栅栏,几乎透不进一点路灯的光,各 色枝叶在黑暗里显得奇形怪状,有如潜行的夜兽伏在静处,有种阴森的感觉。 然而这声音却意外有些耳熟,子言正惊疑不定,忽然就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 “……我答应你不走,你别哭了。” 刹那间不知身处何处,这极轻的一句话恰犹如夜半响起一道惊雷,在子言的 头顶毫不留情地劈开。混沌中,她的意识极度紊乱,双脚开始瑟瑟发抖,几乎要 立不住脚。 伸出手去轻轻拨开花枝,一缕昏黄的光线从树叶罅隙中漏了过来,花圃人行 道的彩色地砖的花色已经全然模糊。那个素来清冷如霜的女生,满面泪痕蜷缩成 一团,一只手正扯住面前男生的衣角,橙黄的光晕洒在她脸上,就连泪水也晶莹 夺目。 桂花吹断月中香 不记得谁说过,每个人都是自己爱情里的主角。 虽然子言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一直习惯把自己处于配角的地位,可是,这个 世界很小,其实根本容不下其他女主角。 然而那个晚上,当她痴痴立在花圃内看着眼前这一幕时,深深感觉,在眼前 两个这样相配的男女面前,自己才是真正的配角。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林尧慢慢缓下身子,眼睛在路灯下灿若星辉,以春风 般和煦的声音温柔哄劝:“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筱雪?” 苏筱雪的身子一动,子言也跟着一颤,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花枝弹回去,遮 住了林尧唇边温柔的笑容,也遮住了子言心里仅存的一线微光。 言情小说里才会有的狗血剧情,看书时只觉嗤之以鼻,原来轮到自己身上时, 却会是这样的锥心刺骨,鲜血淋漓的难受。 不待苏筱雪出声,子言已经慢慢后退,慢慢离开。 起先摘的几枝栀子花紧紧握在手里,居然没有丢掉,只是再次翻越栅栏时, 她的手腕因为这些花枝的牵绊,不小心被锋利的栅尖划破,最后又钩住了裤脚, 她茫然不觉一用力,就听见了布料撕裂的声音。 撕裂就撕裂吧,总好过心被撕裂。子言一直抬头看着天边月,乌云遮住了半 边轮廓,看来明天是个阴天。真是奇怪,为什么不下雨呢,索性来场痛快的大雨 也好。 自行车还停在一边,伸手去握车把的时候,几滴雨水顺势落在手背上。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发觉,不是雨水,是自己的泪水。 明天她要去跟龚竹说,什么鬼法子,想哭的时候看着天,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她看了那么久月亮,都没有止住不争气的眼泪。后来她才发现,不是龚竹的法子 不灵,而是因为,自己低头看见了被林尧亲手校正过的车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