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雨季(12) 晚上洗澡前,她很缓慢地解下那条十字架项链,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傻。 他要走,不会因为沈子言而不走;他要留,也不会因为沈子言而留。这场独 角戏,她独自一个人唱了五年。原来以为,捱到他考完,只要捱到彼此高考完, 总会有那么一个时机,如今看来,都是她一个人顾影自怜的幻想,而幻想,总有 谢幕的一日。 林尧以前之所以对她特别,大概只是因为早就把她的自作多情、欲盖弥彰看 在眼里,他不露声色,偶尔也对这可怜的暗恋者还以一点小颜色,好鼓励她坚持 下去,好让他继续享受着这种被人暗恋的快感。 而她沈子言,不幸正是这个可怜的暗恋者。 八月酷暑的天气,她躺在床上,手脚冰凉,发抖了一整夜。 也许是先前就有点中暑,子言第二天早上发起了低烧,破天荒第一回请了一 天病假。 吃了药迷迷糊糊睡到下午,有同学来家里看望她,是段希峰。 他盯着子言手腕上贴的创可贴半天,才闷声说:“你居然真的去摘花了?还 划伤了手?身手未免也太差了点。”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妈插在瓶子里的栀子花了。” 子言咳咳几声,正想转移话题,就听见段希峰像保证似的说:“等明天你病 好了,我保证你的课桌上每天都有一朵花,你大小姐不要再去干这种粗活了。” 他的脸色很臭,好像子言欠了他几百块钱的表情,眼睛里露出的懊悔神情叫 她莫名其妙感觉心动有些过速。 段希峰走后,母亲旁敲侧击说了一句:“子言,你以前不交这样的朋友的, 他看起来和你不是一类人!” 子言疲倦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有分寸的,妈,你放心。” 休息了一天去上课,才发现学校已经风云变色,每个人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许馥芯特地跑到文科班的教室门口来找她,这样重大的消息,好像不找个人 来八卦就没有办法分享心中的压抑和激动。 “子言你昨天病了?咱们不在同一栋教学楼,消息实在太闭塞了。”虽然是 专门来八卦的,许馥芯看着她的表情还是很关切的。 “没事儿,都好了。” “哈,难怪你不知道这大新闻了。听说了没有?林尧正式放弃Z 大的录取名 额,留校读高三了。”许馥芯眼睛里闪着光,有簇火苗在跳跃。 子言发现,许馥芯跟自己待的时间长了以后,也许是近朱者赤的缘故,一向 沉静的性格大变。倒是她,听了这消息,只有眉心微微一动,语气仍然极淡, “哦。” “啧啧,子言,我发现你有我当年的风范了,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啊。”许 馥芯看出她心情不太好,故意逗笑说。 子言悄悄把手握成拳,“跟咱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我干吗要色变?” “早知道被他这样白白浪费掉一个名额,当初还不如让给别人,说不定就是 我走了。”许馥芯突然沉静下来说,看得出颇为惋惜和遗憾。 子言抬起头看着她的朋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忧伤,“芯儿,你就这么想走 吗?我可舍不得你走。” “开玩笑呢,这世上哪有如果的事儿啊?”许馥芯笑笑。 子言突然也笑,“是呀,这世上就没有如果的事儿,哪来那么多如果啊?” 她觉得自己真可笑,竟然会疯狂地想:如果,如果那晚她没有看见,如果她什么 也没有看见,林尧留下来的消息,会带给她多大的冲击,又会留给她多少绮丽的 梦想与憧憬! 然而,这一切,如今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林尧毕竟是林尧,Z 大还没有看在眼里,他对老师说,他的目标是B 大。” 许馥芯神情有些佩服,“换成是我,早就走了。” 这样的话,的确也只有他说出来才不让人觉得狂妄,可惜,子言清晰地了解, 他留下来,不光是因为B 大,还因为一个女生晶莹剔透的眼泪。 那个女生,并不是她! 只有那个女生,才有与他并肩考上B 大的资本,换作任何人,都达不到这目 标。 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尖锐的钝器刺伤,她的平凡与没落,恰是苏筱雪最好的 陪衬,青春刚刚绽放出一点光,就瞬间被扼杀得干干净净。 回到教室,一枝新鲜的栀子花正带着朝露插在自己的书架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段希峰,微微一笑。 这种暗流涌动的关心代表了什么,她不愿意去探询,也没有力气去探询。自 身的痛苦还异常清晰地在心底翻腾,尽管那晚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 她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笑得没心没肺。 最近她都是这样,无论上课下课,恍惚出着神,龚竹一双纯净的大眼睛在她 面前忽闪了老半天,她都没看见。 直到龚竹摇一摇她的胳膊,“子言,放学后去看我们班的足球赛好不好?” “好。”她清醒过来,微微一笑。她是这样喜欢龚竹干净无暇的眼神,美好 而纯粹,如一江春水,如一鸿清泉,教人怜惜,也令人沉醉。 “嘻嘻,我们借了你们班的段希峰,这小子踢球帅得很。”龚竹说。 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子言才发现自己不该来。 她不知道,原来林尧除了乒乓和篮球,还会踢足球。自己对他,正如他所说 的那样,一向缺乏了解。 依然是醒目的白色运动衣,他的位置是前锋。 龚竹惊讶地说:“原来不单我们班借人,他们也借人,这也假得太厉害了, 林尧谁不认识?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班的了?” 球赛开始的时候,子言的眼睛只死死盯着段希峰的身影,其他人,连眼风也 没扫一下。 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自作多情,她已经可笑了五年之久,难道还不够她清醒? 没有什么心思看下去,她起身去买水。 回来的路上意外遇见苏筱雪,手里也拿着两瓶水,她笑笑,苏筱雪也笑笑。 八月末的天气,苏筱雪穿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旁人穿这种娇艳的颜色只会 喧宾夺主,唯独她,衬得肌肤像淡淡点了一层金,璀璨得有点耀目。 并肩走在一起时,苏筱雪忽然浅浅一笑,说:“其实我根本就不爱看足球。” 子言回答不出来。眼前这个女孩身上所焕发出来的一切,都让她有种敬而远 之的感觉,不是自卑,而是自卫,虽然苏筱雪面对她的大多数时候都很善意。 大概是中场休息时间,子言往球场上看去,球员都已三三两两散开。林尧与 队友说笑着什么,正迎面走过来。 子言有些惨然地想笑。多好!狭路相逢,恰巧可以让他从容地做个对比。她 站在苏筱雪身边,恰如绿叶衬红花,只有傻瓜才会选她。 她尴尬地移开视线,妄想找根救命稻草,然而仓猝之间,奇迹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