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迷路为花开 周末在外婆家吃饭时,叶莘关心的问:“姐,听说你的单车被偷了?” “嗯,”子言边吃边想,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怎么知道的?” “听我们班的林尧提了一句,对了姐,你跟林尧以前认识吗?”叶莘随口说。 子言含着满嘴的食物,所有的吞咽动作都暂停了。 “不、不是,我、我根本不认识他……”她一着急,顿时有点结巴。 叶莘探究的望了表姐一眼,这一眼着实令子言有些毛骨悚然。 “这就奇怪了,前天林尧问我,你表姐的车是不是被偷了,怎么忽然改步行上 学了。” 她觉得自己直直望着表弟的表情很傻,赶忙别过头去,“我那两天就不能走走 路上学啊?” “可是林尧说你今天骑的车不是先前那辆,所以前一辆肯定是丢了。” 子言含糊应了一声,开始暗地琢磨现在骑的这辆单车和前一辆到底有什么不同, 同款同色同半旧的单车,只有车铃的款式稍有不同,他居然会分辨得这么准确! 真甜,外婆烧的藕片大约放了糖,她想。 他无意的一个关心,也能令她的天空由阴转晴。 放晚学后人流如潮,车棚里灯光昏暗,她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车,慢慢推 着走的时候,前面有个男生冲她背后叫了一声:“林尧,还不走?” 她不由自主回过头去,林尧肩上洒落一圈淡淡的光晕,眼睛堪比星光,正含笑 立在她身后。 他回答的很从容:“我的车好像出了点小毛病,你先走吧。” 明明是在对同学说话,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身上,久久没有离开。 子言步履缓慢的推车走着,感觉他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一直到几乎跟她并肩。 隔了一小段距离,不远也不近,听得见车轱辘缓缓转动,谁都没有开口先说话。 风拂起渐渐长起来的发丝,痒痒的,柔柔的。 身边有人骑车掠过,几乎擦着了她的胳膊,林尧下意识将她一扯,“小心!” 她暗自庆幸,幸好是夜晚,幸好这路灯不够明亮,否则一定会被他发现,她的 脸究竟有多红,手心到底有多烫。 林尧好像发现了什么,忽然翻身骑上单车,只三两下便骑的老远。 事发突然,她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呆了好一会儿,还没有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林尧抓着一个小男生的手去而复还。 “这车不是你的吧?”他的话音还带着些喘息。 子言把视线投向一旁的单车,越看越眼熟,明明就是自己几天前丢失的那辆! 男孩吓得脸色惨白,脸上冒出晶亮的汗水,“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一个同学说 借给我骑的……” “这是我的车,前几天被偷了。”子言尽量把语气放得很平和。 男孩的脸色顿时如土,身子一直颤抖:“哥哥姐姐,我、我还给你们,不关我 的事啊,别找老师和家长了。” 人人都有恻隐之心,不过就是个念初一的孩子,要是惊动了家长和老师,这孩 子的一生只怕就此要蒙上阴影了,她立即就做了决定:“你走吧,我也不想知道你 同学是谁,以后要接受教训,知道吗?” 男孩仓惶离去,林尧微微一笑:“你对别人倒真是好的。” “还没谢谢你呢,”子言欣喜的打量自己丢了几天的爱车,“你是怎么认出来 的?” 他轻笑一声:“你说呢?” 这话像是调侃,又有些亲昵,听在耳里,说不出的温柔旖旎,她心里一动,却 又不敢去看他,索性只低着头不说话。 “那天,对不起。”林尧低声说。 “没有从前可爱”这句话刺在子言心里很久,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起,也不 愿意勉强自己记起这伤人的一刻。可是现下是他先提起来,现下是他在道歉,她不 能假装自己没听见,也不能沉默不回应。 “什么事?我都忘了。”子言淡淡说。 林尧的眼睛黯然,苦笑道:“我不信你忘了。” “可我真忘了。”她抬起头说,“我从不愿意记住让我不高兴的事,除了自找 麻烦,没有别的好处。” “沈子言,”他轻叹,“我好像,经常让你不高兴。” 她有点苦涩,勉强挤出一点笑,听他继续解释:“那天我不是存心……” 他就是存心,他存心让苏筱雪帮他拿外套,他存心来撞掉她满腔高兴,他存心 用言语来激怒她,子言果断打断他的话:“你就是存心!” 林尧一怔,他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在路灯下渐渐泛红,涌起盈盈的水色,长 叹一口气:“好吧,是我存心,存心来找你的茬,行了吗?” 几乎像是在有意纵容她发脾气使性子了。 其实,用不着这样的,林尧,只要见了你,沈子言就已经欢喜,这欢喜的姿态 如此之低,低到如同张爱玲描述过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满怀甜香。 “好吧,既然你承认是存心,那我就原谅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点 想笑,还是忍住了。 “这回觉得你说的是真话了,你要是想笑就笑好了……”他揭穿她。 居然会被他看出来,着实丢脸,她只好装不明白:“我哪句说的不是真话?” 他说的很认真:“你一向喜欢口是心非。” 子言“哦”一句:“看样子你倒满了解我的。” “可惜你不了解我。”他轻描淡写的说。 这回轮到她一怔。 他看了她一眼,貌似无意的说:“高二你会选文科吧?” “嗯。”她毫不犹豫的点头,然而又有些惴惴的问了一句:“你一定选理科吧?” 他看着她很久,看得子言有点簌簌发抖的感觉,“你说呢?” 答了跟没答一样,其实知道自己也是多此一问,以他的成绩不选理科,只怕会 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痛心疾首吧,一个季南琛已经够令人跌破眼镜了,光华哪来 的第二个季南琛? 有些木然的应了一声“哦”,她停住脚步,客气的说:“今天谢谢你了,我… …” 他很不客气的打断她的客套话:“不要跟我说这些。” 真折磨,一股冲动的念头涌上来,子言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我要跟你说 什么?” “沈子言,”他轻声说,“你不需这样客气的感谢我,”他顿了一顿,“这样 显得太见外了,我们是同学,不是吗?” 林尧的脸色如常,语速很慢,他的手指紧扣在车把上,指节根根分明,极修长 的手型。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他的这双手,曾经牵过自己的手。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样牵过苏筱雪的手。 林尧说的没错,她就是嫉妒他,嫉妒他的好,嫉妒所有属于他的美好,嫉妒自 己比不上他,比不上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女生。她宁愿他来激怒她,至少那样,在 他面前,她还是特别的。这些小心思,藏的如此隐秘,连她自己也轻易不能发现。 所以她不正面看他,跟他客气,跟他疏离,情愿自己难受,也让他难受,都不 愿意对他好一点点,也让自己好受一点点。 沈子言真笨。 他今晚想说的,其实只是一句话吧:不要跟他太见外,不要距离那么远。 她迎着他的目光,终于柔和的点头:“好。” “还有,其实你那天说的没错,我是真的嫉妒你。”她微笑着说,“你这人怎 么能这样呢,随便跳个远也能破校记录,人家都出全力了才拿个第四。” 林尧的眉心舒缓,笑容和煦:“很不错了,女子组的前两名是校田径队的呢。” 子言有些赧然。 “那天你抽筋了是不是?” 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的眉头一蹙,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季南琛是关心则乱,连抽筋 要用碘酒都忘了。” “是你提醒他的?”她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他又好笑又好气,“你说呢?” 这个人,真是心思细腻如同针尖。 没有去计较他为什么皱眉,只有涌动不尽的温暖一波波袭来,整颗心仿佛都被 融化其中。 天上并没有月亮,只有稀疏几颗星子,泼墨般浓黑的夜色,却如春夜般暖洋洋, 扑面晚风,子言隐约闻到,春天花开的香味。 开学前一个星期的晚上,子言参加了表姐叶芷的谢师宴。 叶芷发挥的并不好,只被本省的一所财经大学录取,她的脸色很淡,完全看不 出情绪起伏。 自以为很了解表姐的子言,那一天根本看不懂叶芷脸上的神色。不是高兴,也 不是伤心,只是有种通透的解脱与乏力,她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脸上也会出现 这种神色,相似得惊人。 叶芷那天喝的并不多,却好像有点醉了,一直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子言推门 进去的时候,意外发现表姐的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水。 “从前都是追着别人的脚步走自己的人生,明知不适合自己,依然选了文科, 以为距离会很近,结果,反而把自己推得离那个人更远!”叶芷喃喃自语,好像在 对她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初表姐选文科的时候,家里人已经一致认为不合适,可是叶芷的固执令所有 人都没办法。叶莘说,我姐大概是疯掉了。 原来如此。 子言无言的握紧了表姐的手,想要安慰,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子言,”叶芷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永远不要被别人左右你的选择,那 样,只会妨碍你正确的人生方向。要不然,你会像姐姐这样后悔的。” 她似懂非懂点一点头,忽然就想起林尧,他果然聪明,不需要付出表姐这样的 代价,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她急急的想起了季南琛,有些什么堵在胸臆间,一定要说出来。为了他好,也 为了龚竹好,她一定要说,必须得说。 因为,他们是她的朋友。 坐在学校操场的台阶上,子言还没有来得及把逻辑语言组织好,季南琛就到了。 电话里她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感觉自己思维混乱,言不达意,最后季南琛建 议说,有什么话出来当面讲吧。 地点是她选的,她觉得学校是个令人安心又不会误会的地点,何况,正值暑假, 应该空无一人。 虽然,因为着急,她没有顾得上已经是大晚上。 夜色并不太黑,因为夏季的繁星撒满了天际,极阔朗的一道银汉迤逦斜向西边, 像极了一个走字底的收尾,只有高明的书法家才写得出这样漂亮的书法。 季南琛一直含着笑,侧着脸听她说话,脸上的表情很柔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 打断她话头的意思。 满天的星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那双眸子,像藏了宇宙星河般浩瀚无边。 子言自然没有把表姐的例子搬出来,也没有勇气在季南琛面前直接点龚竹的名 字,所以,这说服工作便显得极其委婉曲折,收效甚微。 到最后她也没能说服季南琛放弃选文科。 他双目炯炯,语意坚定,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沈子言,我不觉得选文科 将来就会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我对自己有信心,所以,你也要对我有信心!”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信心,只要龚竹对你有信心就好了。子言暗地想,没有反驳。 “好吧,既然你决定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朋友的义务,也就不再坚持。 季南琛微笑着看她一眼,伸出手来,“不过,还是谢谢你,沈子言。” 自己虽然滥好心,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她收获的,是一个男生珍贵的友情。 她微微一笑,也伸出手来,跟他握在一起,轻轻摇了一摇。 季南琛的手掌宽厚却不失力度,和他素来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暖。 一道雪亮的手电筒光射了过来,惨白的光束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季南琛轻轻 一用力,便将子言扯了过来,挡在自己身后。 “是谁在那里?”不乏严厉的语气,像是位老师。 等到子言的眼睛终于稍稍适应了这刺目的光,眼前的情形顿时令她大吃一惊: 两位体育老师,领着一群刚从体育馆打球回来的校篮球队员,齐刷刷站在他们面前, 大伙的表情都很怪异,有几个好奇的已经忍不住在后头交头接耳。 不知哪个调皮的嘬起唇吹了一声夸张的口哨,她才发现,自己还和季南琛并肩 手牵着手,状似亲密的站在一起。 蓦然间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过,她将手狠劲抽回来,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 林尧,林尧是篮球队的! 他在不在?他是不是就藏在这一群黑魖魖的人里头,也正用异样的眼神,冷冷 的看着她? 她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林尧不在其中。 长吁出一口气,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都放假了,你们跑这儿来干什么?”这位高中部的体育老师显然认识季南琛, 语气明显和缓了许多。 季南琛的脸色如常,用平静的语气回答:“我们来找人。” 他走近几步,小声跟老师解释着什么,子言听不太清楚,只是有些心虚的低着 头。半晌,季南琛才镇定的回头对她说,“你先回去吧。” 她胡乱点着头,虽然觉得扔下他一个人不太仗义,可是看他能从容不迫的编出 一套话来糊弄老师,估计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点一点头,几乎是撒腿就跑了。 第二天季南琛打电话给她说没事了,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于是便把这事搁在脑 后了。 开学那天,子言看着贴在公告栏的分班名册表,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林尧果然分在理科班了,许馥芯也是。 只是,也有些意外的惊喜。 段希峰居然会和她分在同一个班。还有,最冷门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苏筱雪居然 弃理投文,说来也巧,正好也分在她们班。 她的嘴唇勾起一丝微笑,她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和想要的结果,季南琛和龚竹, 果然分在同一个班,就在她隔壁班级。 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是最好的一件事。 看完布告,她把视线转投到一边的宣传栏橱窗前。 学校做了一期校运会掠影的宣传特辑,右上角贴了一张林尧的免冠照,唇红齿 白看起来很阳光,底下有一行小字说明,X 年X 月X 日打破校运会跳远记录。要不 是隔了一层玻璃,子言几乎有伸手去撕这张照片的冲动。 她从来没有他的照片,有的只是一张小学毕业照。 照片已经泛黄,有些褪色,因为磨挲得多,还有点卷角。 于是,便望着橱窗里这张照片,含着笑,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一动,才发现,玻璃橱窗的反光映衬出,有个人,站 在她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 后背有麻酥酥的感觉蔓延上来,她僵立着,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滞住了。 隔着玻璃,她才能这样自如的看着林尧。只是,他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奇 怪? 忧伤,为什么会是忧伤?从子言认识林尧的时候算起,她便从未见他露出过这 样的表情,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她眨了眨眼睛,再度看去,林尧已经回头,一言不发的离去。 淡淡的忧郁袭来,脑海里还残留着那晚的温馨片断,他明明是关心自己的,虽 然有点距离,虽然有点别扭,但是,她感觉得到。 然而,暑假才过去两个月,他却又像是换了一个人。 虽然眼神很忧伤,但是,他刚才看着自己的样子,分明有些冷飕飕,教她莫名 的起鸡皮疙瘩。 他的情绪太反复而折磨人,她跟不上他的步伐。 无奈的笑笑,她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开学没多久,子言就领受了许馥芯以前告诉过她的“盛景”。一到下课时间, 她们班窗前就开始人头涌动,隔壁班的男生们有事没事都爱在这里闲逛,谁叫校花 在这个班。 她的位置离苏筱雪非常近,并排,只隔一个过道。 于是观察得也就相对来说比较仔细。 苏筱雪的神情很淡,总是一副不合群的样子,她对谁都笑,客套而冷清的笑, 不温暖、也不疏离,教人打从心底没法跟她亲近起来。 就如她的肤质,如霜如玉,透着清冷,透着气质,也透着距离。 她是真心的佩服苏筱雪,这个女生的优异,简直是鹤立鸡群,放在文科班,实 在是有点明珠错投的惋惜。她也知道,像这样出众的女生,是绝对不会将自己这类 平凡女生列入她的交往名单的。 所以,当她和苏筱雪的交集,从一张纸条开始之后,她还有种错觉,觉得不太 真实。 那是一节数学课,子言难得的撑着脑袋听了进去。 然后,感觉胳膊被人轻轻捅了一下,一个纸团随即被扔在她的课桌上。 她回头,是苏筱雪,微笑着对自己示意。 子言大惑不解的展开纸条。 “沈子言,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听说你文科不错,我想借鉴一下你的历史笔 记,不知可否?”这字迹,娟秀妩媚,又不失英气,在女生里算是写得极好的。 真是个奇怪的女生,上数学课看历史笔记。 子言这么想着,还是点点头,因为她自己,也是常常借数学课看别科笔记。 下课时,苏筱雪亲自过来还笔记。 她微笑的样子如沐兰芷清香,“沈子言,我觉得你记笔记的方式和我很像,你 瞧。” 子言翻开苏筱雪的笔记,扉页上便出现熟悉别致,向右倾斜的连笔字体:“孩 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赠筱雪” 她笑笑,“好诗。”手连抖都没抖一下,就徐徐翻过去了。 苏筱雪说:“我很喜欢这句诗。” 子言没有回答。 然而也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了。苏筱雪几乎没有什么女性朋友,但是并不代表 她不好相处,子言甚至觉得,原来对苏筱雪的外在印象有些偏差,她并不是个清冷 的人,有时也相当热情。 她跟子言当面好像没有什么话讲,却乐衷于上课传递纸条。为老师的着装,当 天的天气,甚至外面窗台上跑过一只猫,她都能时不时扔一张纸条过来。 是个有趣的女孩,也许她外表的冷清,只是因为内心太热情,所以寂寞,所以 无聊,所以才想找一个觉得可以跟她进行交流的人来倾诉。 很久很久以后,子言都觉得,她和苏筱雪的友情,只是介于同学与朋友之间, 绝对没有上升到朋友的界限,虽然,她连男生写给苏筱雪的情书也有幸观瞻过,却 感觉自己一直没有走进过对方的内心世界。 比如说,苏筱雪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林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