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未必有佳期 国庆过后,子言的大学生涯,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 大一上学期的课程安排得并不紧,很多都是公共大课,新生的时候,就算是上 马哲和法律基础这样的课出勤率也是奇高的。501 宿舍的6 个女孩一起上课的机会 很多,一进公共课的大教室便一字排开的联席横坐,煞是引人注目。 子言觉得,要说真正引人注目,还要数薛静安和米依依,上海女孩特有的娇与 柔在她们身上结合得近乎完美,每每引得男生侧目。就连下课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都逃不过被人屡屡回眸的目光。 如果不是因为薛静安紧紧挽着自己的胳膊让她不能逃脱一同被行注目礼的命运 的话,她一定会觉得这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某天晚上,当米依依哼着歌回到寝室的时候,赵蔷就笑着做了一个吹枪的姿势 :“侬是不是又毙掉了一个?” 对于学习语言这回事,子言觉得自己大约是有点偏才的,对上海话有点无师自 通,才一个月时间不到,就已经基本能听懂日常对话,不像秦静仪与朱秀丽,至今 仍然听不懂食堂大师傅报的最简单的菜名。 米依依懒洋洋用上海话回答:“这些人脑子进水了,阿拉上海小姑娘,怎么会 看得上外地的男生。谈恋爱也要谈个门户相当的,我的脑壳又没有坏掉。” 赵蔷捂着嘴笑:“那倒是,就算真要谈个外地的,至少也要像沈子言那个同学 那样的品质,才有谈的价值。”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子言。 米依依也看了一眼子言,笑嘻嘻的说:“这么关心?难道你看上了,叫她介绍 给侬好了。” 赵蔷脸有点红,摆摆手说:“不过是打个比方。” 子言听得很明白,只作不知,埋头为薛静安抄笔记,这小妮子晚上也被人约了 出去,至今未回,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她把白天上课的专业课笔记给补 上。 传呼喇叭不合时宜的响起,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谁会在这个时候找她? 她啪的搁下笔,跑了出去。 她们这栋女生宿舍大门前相当寂静,快九点钟光景,出门的早已出去,约会的 还没回来,简直可以算得上是门可罗雀,子言左右看了一眼,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几乎怀疑有人在故意捉弄自己。 身后的小花圃草木刷的动了一下,吓得子言有点毛骨悚然,幸而很快有人从树 影里走了出来,叫了她一声:“沈子言!” 借着宿舍一楼门厅里泄出来的光线,她看清楚了这人的样貌。 “咦,是你呀。” 沈志远的师兄,T 大的博士生,研究岩石的那位仁兄。 她捉狭的笑:“真找我还上辈子欠的钱来了?” 他推一推镜框,有笑意在眼里一闪而过:“那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欠你多少钱呢?” 子言忍笑说:“你看着给吧,利息我就不要了。” 他的笑意越发明显,脸庞在微弱的光影下有熟悉而亲切的轮廓,有一瞬间,子 言心中模糊划过似曾相识的错觉,不免在心里暗自一凛。 她打小就看红楼,自然熟知宝玉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典故,可惜这个 典故用在她身上却是大煞风景。对方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还是个博士生,听听就 令人望而生畏;而她却平凡如此,只是一个刚跨进大学校门的新生,这样的两个人 对面而立,实在教人扼腕叹息。她想着也觉好笑,不经意间后退了一步。 他却走上前一步,说:“伸出手来。” “啪,”有纸张样的东西被他拍在自己手心,子言惊愕的抬起头来,“不会吧, 你来真的啊?” 他大笑起来:“小妹子,你确实很有趣,难怪……”话音一转,他的神色变得 正经起来:“这是明天晚上七点半的电影票,你哥托我给你带来的,我正好出去办 事,顺便路过就给你送过来了。” 子言展开手心一看,果然是一张电影票:“是在五角场电影院看啊,《烽火佳 人》,好哇好哇,我哥有没有说在哪里等我?” “直接到电影院门口吧,别迟到了啊,小妹子。”他又加了一句。 这句“小妹子”如此熟悉,只有她出生的那个城市才会以此来替代“小姑娘” 的称呼,子言忍不住问了一句:“喂,你是哪里人?” 他笑笑:“我和你哥是老乡,你说我是哪里人?”停一停,又说:“不如你也 叫我一声哥吧?” 这年头的人怎么都很喜欢当人家哥哥!子言瘪瘪嘴说:“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 不知道,哪有这样稀里糊涂乱叫哥的。” 他略略顿一顿,很快说:“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林禹。木秀于林的林,尧舜禹 汤的禹。” 子言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跟林禹道别,然后慢慢腾腾走上五楼宿舍的,刚一 推门进去,就被薛静安吓了一大跳。 “哈哈,沈子言,”薛静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拼命眨,眨得睫毛都要掉下来的 样子,极其夸张的喊着:“都被我看见了,快交待,那人是哪个学院哪个系的?真 不敢相信啊,老天,终于看见一个像样的男生了。” 子言被她眨得有点头晕,半天才喃喃说:“有这么夸张吗?” 米依依笑着说:“薛静安一上来就宣传开了,说你在下面跟一个帅哥说话,还 送了什么东西给你,你简直魂不守舍,她从你身边经过你都没发现。” 赵蔷感兴趣的凑过来:“你手里拿的什么?” 子言说:“电影票。” “哇,你答应了是不是?”薛静安兴奋的嚷起来:“不答应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还是你运气好,一上手就是帅哥约看电影。快说快说,哪个学院的,明天我去帮你 参谋参谋。” 子言哭笑不得的回答了一句:“不是我们学校的,是T 大的。”同时竭力辩白 说:“人家是我哥的朋友,纯粹帮我哥送票来的,没有其他意思。” 一直不吭声的秦静仪忽然说:“这么晚了,转两路公交跑来就为了送张电影票, 用心可疑。” 薛静安好像抓到了什么理论依据,立刻点头赞同,同时笑嘻嘻的说:“沈子言, 如果你不感兴趣就介绍给我们宿舍的姐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一晚寝室里分外喧闹,熄了灯之后的卧谈会仍然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之久,然 而事件中心的女主角沈子言却一言不发,好像早早就沉入了梦乡。 黑暗中,她直直望着漆黑一团的天花板,盘根错节的思绪才有机会慢慢开始梳 理。 林禹这个名字她当然不陌生,唯一一次跟林尧并肩立在西门城墙下,她曾经指 着红榜上的这个名字,和他一起分享喜悦,许下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那是她记忆 里最珍贵的画面之一,曾经无数次被翻出来反复想象和怀念。 竟然会在上海遇到他的哥哥!就算有重名的可能,也没有巧到这地步,来自同 一个城市,连外貌也有点相似。 难怪初见他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回想,他们兄弟俩的脸型其实是很相像 的,同样如刀削的下颌,同样秀挺的鼻梁,唯一不同的是,林禹多架了一副眼镜, 气质要稍沉稳些。 沈子言,你完全不可救药了,居然会假借揣摩他哥的外貌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勾画出他的模样!你一定是疯了吧! 她捂着自己开始发热的双颊,拼命给自己泼着冷水:是他哥哥又怎么样,他哥 哥看着你眼熟又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竟然还没 有死心,竟然可耻的又重新燃起了一丁点微弱的希望? 沈子言,你真是个可怜的傻瓜!那晚沉沉睡去之前,她的唇角一直挂着自嘲的 苦笑。 然而这微弱的火苗在第二天上午收到苏筱雪的信之后,差不多已经奄奄一息。 正是秋风乍起的时节,冷空气似在一夜之间便降临,一直灰蒙了几天的天空终 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中午子言打着伞走过学校的林荫道去二教的路上,看着光 秃秃的白玉兰树,心里顿时生起莫名感叹。 她仔细回想起苏筱雪的信,文笔流畅,字迹优美,每一件平常的小事在她的笔 下娓娓道来都是引人入胜的,如果可以忽略掉她信中常常提及的某些人和事,子言 承认,自己是十分乐意收到她的信的。 她笔下的W 大历史悠久、风景宜人,而子言看着本校光枝的白玉兰,丑陋的枝 干如同颓败垂老的妇人,在雨雾中颤抖得可怜,不但人比不上,就连学校的花树都 及不上人家的分毫。 子言在高等微积分的课堂上第一次走神,渺茫的想象W 大每年樱花盛开的盛景, 故意忽略掉苏筱雪信里提及的自北京寄去的香山红叶。不是不在乎的,心会被这些 小细节丝丝刺痛,随之而生的淡淡惆怅和酸涩,如同冰水中的青涩柠檬,令人清醒 而自持。 当她怀着这样的心情站在电影院门口时,其实已经丧失了看电影的兴味。由于 一直看着雨景发呆,她过了老半天才发现面前站着的人不是沈志远而是林禹。 “啊,怎么是你?我哥呢?”子言的反应虽然慢了半拍,质问的声音却很大。 “他有事来不了,我替他来的,受他委托,待会儿还要把你安全送回学校。” 林禹说的不紧不慢,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无话可说,极度尴尬。要和一个陌生男人看电影,还是头一遭,最令她心里 打鼓的是,这男人还是林尧的哥哥,虽然他本人可能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一层关系。 坐在放映厅里等待电影开场的间歇,林禹一声不吭,子言觉得有些不自在,为 了打破僵局,只得随口问:“你是怎么认识我哥的?” “他们系里有意推荐他保研,我在实验楼碰巧遇见他找导师,聊了一会发现竟 然是老乡,就这么熟悉起来的。”林禹回答得很详细。 “我说呢,我哥明明是学建筑工程的,怎么会和地球科学系的师兄认识,而且 还是位博士师兄……”她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 林禹笑了笑:“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在上海我也只是个刚来不久的外乡人, 和小沈也算挺投缘的。” “怎么你原来不在上海读书的吗?”子言有些心虚的明知故问。 他稍稍一怔,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我在大连待了几年。” 放映厅的大灯忽然黯淡下来,四周只亮着柔和昏黄的小灯,一盏盏闪烁明灭, 这气氛有点抓挠人心。 大连!子言心里五味杂陈,有那么一个极小的念头盘旋升起,她忽然想冒失的 问他是不是认识苏筱雪。 其实何必问起,和他弟弟一同前去大连旅游的女孩,何况又是那样的美女,一 旦见过,应该是过目难忘的吧?不像她,只是看起来有点眼熟而已。 想到这里,她心里微微一凛,一直没有问过,林禹为何会觉得她眼熟,她不应 该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好像读得懂她目光里闪烁的疑问,林禹微微一笑,像是漫不经心的说:“其实, 我一直觉得你像我弟弟的一个同学。”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苍白如纸,子言感觉自己的嘴唇已经在哆嗦,她用力 咬了几次才咬住了下唇,镇定住了心神。 林禹终于问了出来,“你-认-识-林-尧吗?”他说得很慢,眼神忽然收敛 起先前的散漫,视线凝聚在她脸上,镜框边缘的银光在昏黄的光线里擦过一道雪亮 的弧线。 “嗯,当然,林尧在我们那一届可是鼎鼎有名,谁不认识?”这个情形,说不 认识反而显得心虚,索性大方一点承认。子言回答得很干脆,语速又快又急,以致 于差一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林禹仍旧望着她,并没有把视线移开的意思:“他是我弟弟。” 子言夸张的“哦”了一句:“原来你就是林尧的哥哥啊?真是想不到!” 林禹淡淡笑一笑:“你和他是同班同学吧?” 她的声音小到不可思议:“我和他只是小学同班过……” “原来你和阿尧只是小学同学?我还以为你们是高中同学。”他好像也很惊讶, “我看过一张你的照片,你的样子好像没多大变化。” 子言有些哑然失笑,莫非他是指那张小学毕业时拍的集体照?林禹的眼力也未 免太好了点,这还叫没多大变化!敢情她这么多年白长了,连一点女大十八变的进 化都没有? 忽然就有了开玩笑的念头,她笑着说:“仅凭一张小学毕业照你就能认出你弟 弟的同学,这也实在太火眼金睛了,难怪能分辨得出上百万年的石头。” 林禹也笑:“我的眼力还没修炼到那地步!老实说,我见到的是一张你的2 寸 免冠标准照,”他回忆了一下,摇头说:“只不过那张照片上的你剪着短发,所以 第一次见面,我还有点没对上号。” 2 寸免冠标准照?子言摸不着头脑,她茫然的摇一摇头,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林 尧手里会有一张这样的照片,而且还会拿给自己的哥哥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子言脱口而出。 “去年吧,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林禹的唇角微微扬起,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 变得柔和,“那时阿尧刚到北京不久,就生了一场病,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的院,我 母亲很担心,一直在他身边陪护。” 子言心里渐渐泛起辛酸惆怅的滋味,她垂下眼帘,手指扣着一枚衣服上的菱形 牛角扣不停磨娑,搓得整个手掌都开始发热。 “当时我还在大连,请了假去看他。正巧碰上有个女孩子也坐飞机来探病,” 林禹愉快的笑笑,“我母亲觉得那女孩的心意很难得,而且更难得的是才貌都出众。” 是苏筱雪。子言的喉头有些发紧,连嗓子眼里都全是苦味。 林禹看了她一眼,“不过阿尧却是个闷葫芦,一直抱着本专业书来看,连打吊 针都不肯放下。” 她并不知道这话用意何在,只是盲目的点一点头,“林尧真用功,难怪可以一 直这样优秀。” 他含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接着说:“直到有一次他睡着了,我无意间翻开来 看,才发现书里夹着一张女孩的照片。” 心里一阵热又一阵凉,有些像风寒将要发作起来的先兆,子言紧紧握住拳又松 开,握住又松开,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 林禹转过脸去看大银幕,像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般平静:“那张照片的 边缘并不齐整,好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背面还有一点胶水的痕迹。当时我就 觉得好奇,阿尧为什么要把一张残缺的女生标准照夹在书里,成天放在枕边。” 她霍然抬起头来,银幕的光影投射在林禹的脸上变幻莫测,恍惚中,她几乎要 错认为是自己日夜惦念在心里的那个人了。电影早已开场,谁知道它到底在演些什 么,炮火硝烟,英雄美人,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统统都跟她没关系,这个世界上, 唯有一个人的名字能打动她,能让她心如雷震,泪如雨下! 有氤氲的热流涌出来,她知道自己哭得很狼狈,却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最后, 她勉强擦干净眼泪,感觉有一根睫毛倒刺进了眼帘,有点扎扎的痛痒。 林禹很风度的递给她纸巾,什么话也没说。 电影快散场的时候,子言揉着眼睛说:“这电影还满感人的,我都忍不住哭了, 你不许笑话我啊。” 林禹立刻点头赞同:“刘德华这么拉风的去送死,换了我是吴倩莲,我也得哭。” 子言红着一双眼狠狠瞪了他一下,忽然间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看过的最感人 最感人的电影。 混杂在散场的人群里,外面大雨滂沱,车辆来往驰过,无数水花四溅。车灯穿 过夜雨织成的水幕,密雨如珠,络绎不绝。 林禹为她打着伞,伸手拦了一部出租车。 “不用了。我坐公交就好了,谢谢你。”子言客气的说。 “你要真感谢就叫我哥吧。”林禹玩笑似的说,“早晚都要叫的。” 她的脸一直在发烫,用手掌贴着有些凉意的玻璃,假意看向窗外,这场越下越 大的暴雨,冲刷干净了视线可及的一切物事,包括她淤积已久的心,就连玻璃也渐 被手心的温度捂热。她呵出一口气,车窗外的景致立刻变得模糊。 “雨真大。”她故意感慨,转移刚才的话题。 林禹含笑看了她一眼,“嗯,快十二月了,北京说不定都要下雪了。” 子言的心跳顿时就很不规律。 她晦涩隐忍的单恋,在经过了漫长孤寂的年少时光之后,突然以一种将要盛开 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虽然与林尧相隔万水千山,这一刻却仿佛触摸得到千万里之 外他温热的心跳! 爱情和命运,已然向她微微露出了一线曙光,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渺茫等待。这 即将破土而出的小小希望已将她的整个心神摄住,一生中最美好最期待的华年盛景, 仿佛已向她缓缓拉开帷幕。 子言再次看向窗外,想要牢牢记住这一晚,哪怕此刻风狂雨骤,然而满心满扉 都觉得是美景良辰,风华无限。 冒着大雨回到宿舍,来不及擦擦身上的水渍,传呼喇叭就响起来。 “子言,你又有电话。”秦静仪笑着说,“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子言笑笑,只得又跑下一楼去接电话。 “子言,是我。”季南琛的声音微微有些急迫,电话里仿佛还夹杂了些杂音, 乎乎作响。 “什么事啊?”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她觉得很奇怪,以往这个时间点季南琛从 不会打电话过来。 他顿了一顿,好像在抑制语音中的激动,“你知不知道,北京现在在下雪,今 年的第一场雪!” 她呆了一呆,突然笑出声来:“真的吗?北京真的在下雪吗?” “就知道你会高兴。”季南琛笑声朗朗,“不枉我打了一晚上电话找你。”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可惜你不在……没办法亲眼看到。” 子言笑着说:“已经很高兴了,谢谢你。”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下 次写信可以寄张照片给我吗?” 他再次停顿了一下,有种不确定的小心:“是要我的照片吗?” “是呀,我都答应人家了,宿舍女生都想看看你的单人照,她们说如果我没办 法要到你照片就要我请客。”子言第一回有心情在电话里对季南琛拖长了声调撒娇 :“好哥哥……” 季南琛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哦……原来是这样啊,好。” 他唏嘘了一句:“今晚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下雪,特别激动,特别想你……这 个妹妹,你有没有感觉到?” 子言嘻嘻笑着说:“季南琛,你今晚的表现好人文气息啊,不愧身在R 大。” 他有些无奈:“不许调侃我,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子言很不认真的回答,还在笑:“赶快,给龚竹打个电话 去,把刚才的文艺腔再对她说一遍,看她会不会这样认为。” 好像被这句话噎住了,季南琛一时无话可答,只得叮嘱了一句:“天气冷,你 多穿点,晚上盖好被子。” “知道啦。”子言忽然想起来:“你是不是在外头的公用话亭打电话呢?乎乎 的风声,不冷吗?” “我不冷,”季南琛的声音恢复了平和,“下雪的时候其实是不冷的,雪化的 时候才叫冷呢,傻丫头!” 一句“傻丫头”,暖烘烘的,子言心里涌动着不可知的柔情,忍不住就说了句 :“你也注意身体,早点回宿舍。” “唔,知道了。”季南琛答的很平淡,只是呼吸有点沉郁:“学会关心人了, 有进步,晚安吧。” “晚安。”子言在心里默默想。 大学里的第一个圣诞节即将来临,她和舍友周末出门去买了一打贺卡抱了回来, 开始逐张逐张写给朋友。 有一张是她特别喜欢的,一直放到了最后,又前思后想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字 眼可以下笔。 她想了又想,放下笔,再次取出许馥芯的信来看。 她最好的朋友没有食言,五页纸的长信,写满了当初说要告诉她的感情问题。 和自己一样,许馥芯的喜欢也是单恋,她没有写明那个人是谁,只是说她快要 坚持不下去了。因为身边的呵护与关怀来势太温暖,太强大,太令人依恋;而牵挂 的那个人,始终毫无所动的在远方,隔着云山雾水。因为太疲惫,太无望,所以, 她想要放弃! 很感慨,满心都涌动着想要诉说的愿望,压抑已久如潮般的思绪,全都被许馥 芯的这封信给牵引了出来。 “芯儿,其实,我和你一样,一直都喜欢一个男孩。在时间的点滴推移里,渐 渐就喜欢上了;在还不知道他心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在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的情 形下,就喜欢上了。” “之所以会落到上海这所学校来读书,多半也是因为他的缘故。你曾经对我说 过,爱情其实也要讲究门当户对,可是,人怎样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和情感,就 算明知不相配那又怎样?我舍不得放弃,因为,我喜欢他,控制不了的喜欢。” “芯儿,我不会劝你坚持,就如我绝不会劝自己放弃一样。我只希望,你要快 乐,要听从内心最深处的声音,然后按着它的指点,走下去。-子言” 她把自己给许馥芯的回信看了又看,最后才小心翼翼折好放到一边。 在写完回信的那一刻,子言如释重负,终于铺开最喜欢的那张卡片,用颤抖的 笔触写下一个名字:林尧。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主动,许馥芯的信警醒了她,若是一直遥遥无期的等待,也 许最后她也会和许馥芯一样,走到山穷水尽疲累已及的那一天。所以,她终于做出 了决定,跨出这一步。 思绪很混乱,她在草稿上删了又删,改了又改,最后终于把卡片上的字由一百 八十二个精简为定稿的二十一个字。 “林尧:谢谢你给我寄的资料。有空多联络,祝圣诞快乐!” 措辞稳妥,语气平稳,字字斟酌,语意凝练。她还是很谨慎,很在乎,哪怕再 爱,哪怕鼓起了勇气,她首先选择的还是自爱。即使林尧不回应,这样的字句也是 不卑不亢,毫不丢份的。 如果没有林禹的一番话,可能这一辈子她都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虽然只是小 小的一步,然而对沈子言的意义已经很大。 给许馥芯的信和林尧的贺卡分别落入校门口那只圆滚滚的邮筒的一刹那,她浑 然不知,自己期盼的那一天,已经永远不会来临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