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听弦管暗看花 头顶有微温的呼吸清晰可闻,她抬起头,自己身量已经足够高挑,中学时候已 经少有男生能高过她,然而林尧站在她面前却高出她半头,需要她用仰望的方式才 能看清他的表情。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光影从额头沿着眉心迤逦向下,经过秀挺的鼻梁,微 微弯起弧度的嘴唇,最后汇集到眼睛里,浓密的长睫不停震颤,为眼敛下覆上阴影, 却遮不住他瞳仁里潋滟流转的光。 他的胸膛有些起伏,没有看她,只是凝望着她的右手腕,“好些了吗?” 子言将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对他的避而不答有些失望,淡淡回答:“好多 了。” 他叹一口气,声音极低,“那次为什么要逃考,嗯?” 有如一口咬下只青苹果,入口极酸,酸的人眼睛都要睁不开。 栀子花掩映的路灯下,苏筱雪含着泪水晶莹剔透的脸庞,他温柔的允诺“我答 应你不走”,那如五雷轰顶劈中她头顶的一切,都已经成为回忆中最不堪忍受的一 幕。有时候蒙在鼓里不知真相剥开的残忍确实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在那之前,她一 直都以为,她唱的不是独角戏,那一晚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连搀在其中三人行的 资格都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只好转移话题。 “季南琛不认识你家,去问叶莘,叶莘无意告诉我的。”他将乒乓球在手中握 住,松开,又握住,眼神里有掩饰不住想知道答案的迫切,“你还没有回答我,到 底是为什么?” 就如你想安慰我都害怕熟悉的字体会被别人发觉,所以改用左手写字的隐秘心 理一样,我又怎么会轻易就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你,林尧,我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你! “还不是因为季南琛,”子言淡淡笑一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累我心 情不好。” 他垂下眼敛,停顿了一下,淡淡说,“好了就起来练球吧。” 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沈子言。”她回头看去,是赵鸣。 心中暗暗叹息,原来有些事情的发生,从来不会以自己的主观想法为转移。 她挤出一点笑,朝对方点点头。 “你同学?”赵鸣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她极不自然的移开目光,轻声回答“嗯。” “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以前没见过。”赵鸣打量了一下林尧,客气的寒暄, “你好。” 林尧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你好。” “我好久没打球了,沈子言,能不能借你同学切磋一下?”赵鸣笑着说。 她有些语塞,看了一眼林尧。 他的目光微动,眉梢一挑,嘴唇抿成一条线,回答得很干脆:“好。” 很少这样近距离看林尧和别人打球,印象中不是隔着教室的玻璃窗,便是站在 遥远的长廊下,时不时装作无意的瞟一眼,最近的一次,还是看他在文化节上和许 馥芯的那一场比赛,到底也隔了一排观众席。 此时的心情,百味陈杂。 林尧擦过她身边走向旁边的球台,顺手便把外套扔在她臂弯,他微微俯下身, 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如果我赢了,有没有奖励?” 她愕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瞬间便脸红耳赤。 林尧打球的风格她很熟悉,一向冷静犀利,不管是接发球还是正反手,他总是 把进攻与防守的节奏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除非他自己失误,否则几乎不会给对手留 下任何缺口。 然而这一次,却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 他脸上流露出她所不熟悉的异样情绪,有陌生的焦虑和薄怒浮上眉梢眼角,仿 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逼迫他,令他情绪不稳,令他厌倦迁怒,他一反往日慢条斯理 的节奏,板板抢攻,根本没有耐心和对方拉锯。 直线斜角和回抽攻防,他接连打出角度刁钻和势大力沉的好球,赵鸣只在开局 时勉强赢得了两分,之后便被截击得没有了任何机会,纵然拼到了最后,比分依然 输的很难堪。 在最后一记大力回抽之后,球直接飞向了相隔甚远的体育馆墙面,撞击出清脆 的一声响,赵鸣沮丧却不失风度的伸手过来,“果然是高手。” 林尧伸手握一握对方的手,脸上这才流露出微笑,略带点孩子气的神情回眸看 她。 子言抱紧他的外套,肺腑里涨满了骄傲与酸楚的甜蜜。也许每一个女孩,都希 望能拥有一次这样的时刻:怀抱某人的衣物,在赛场外跳着脚为他嘶哑了嗓子,肆 无忌惮宣泄着痛快淋漓的爱与激情。 然而隔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够清楚记得,当年他的外套搁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所带给她的冲击与伤痛,那样真切,那样深刻。 很可惜,那个时候,那个人,不是她! 这一刻,她清晰看见了他眼睛里闪烁的灼灼星光:复杂、骄傲、喜悦,还有殷 殷的期待,仿佛都只是为了她。 像是弥补了那一年的某些遗憾,一度缺失的心,正在慢慢修复受伤的缺口:林 尧刚才的表现,简直像个和情敌决战的莽撞男生,完全欠奉任何风度和礼貌!恨不 得三拍两拍就将对方打发走的急迫,完全流露在外的不耐与烦躁,都让她觉得这样 迷人和可爱。 赵鸣临走时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惆怅。 她拿纸巾递给林尧,“出汗了。” 他接过来,长长的睫毛扑扇,眼睛里笑意荡漾:“你师傅厉害不厉害?” 子言笑着轻推他一把,“当师傅的更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 他摇摇头,拖长了声调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子言刚刚预备伸手去 掐他,却被他敏捷的一闪身,抢先伸出手来在她头发上抚一抚,“所以你要听我的 话……我的奖励呢?” 这亲昵的一抚,令子言所有的气焰顿时全消,她咕哝了一句:“我又没答应你。” “我替你答应了。”林尧的嘴唇勾勒出一个弯月的弧度,乜斜着瞥了她一眼。 “那好吧,我请你吃我们学校最好吃的牛-肉-拉-面。”子言一板一眼的说。 他歪着头考虑了一下,“这算半个奖励吧。” 这人真无赖,她悻悻然的想。然而只因为是他,所以连这无赖的一幕也变做日 后甜蜜的回忆。 S 大的牛肉拉面确实很有名,小食堂的大师傅据说是从兰州来的,所以面条绝 对很正宗。滚烫醇香的牛肉汤,爽滑鲜美的面条,配上筋道的卤牛肉,唯一美中不 足的是,子言最不喜欢大师傅配在汤里的香菜。 她受不了那个味道,一闻便要反胃,然而师傅每次都要忘记,端上来的拉面里 总也会有绿莹莹的香菜。 这次还是不例外。 她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林尧看了她一眼,用筷子敲一敲面碗的边缘,“虽然挑食很不好,不过,你要 真不吃还是夹给我吧,免得浪费。” 子言大喜过望,却也有些不好意思,林尧看出她的踌躇,把碗推近一些,亲自 动手帮她挑香菜。 不知道他爱不爱吃香菜,总之他吃的很慢,但是眉头却始终不见皱一下。 午后温软的阳光缓慢而平静的流淌在两人身上,林荫道路两边种满了成排高大 的树木,无数树叶在风里哗哗作响,阳光投下的光影也就随之摇曳不定。 林尧坐在操场边缘的高低杠上,阳光如水,缓缓流淌过他的脸庞,仿佛投射出 一层浅金的光影,温润而有质感,睫毛低垂,两只长长的腿,搁在高低杆上,有一 搭没一搭的晃悠。 广播社里不知道是谁在值班,翻来覆去放着一只苏有朋的老歌,“不要问我是 不是,还想回到那些从前?时光的隧道如果没有你,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不要问我 是不是,还想对你多些留恋?除非我们要分离,爱不会自己改变主意……”这熟悉 的旋律悸动而伤感,每一个音符都钻入人心,催动她的心跳,回旋盘绕,挥之不去。 林尧抬起头来,意态慵懒,目光辽远,“那是你平时上课的二教吧?” 她的语音出奇的柔顺,“要去看看吗?” 缓缓走到平时自修的大教室,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教室空空荡荡,一排排桌椅 沉静的摆放在那里,似乎亘古不变,像默片时代的老电影,没有声音,却又仿佛一 切声音都只是多余。 “我最喜欢靠窗的位置。”子言指着大扇落地窗的几排座位,笑着打破沉寂, “白天上课可以对着太阳发呆睡懒觉,晚上自修时对着黑魆魆的窗子,找自己的侧 影,感觉不孤单。” 林尧微弯下腰,弧线分明的嘴角浮起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声音低的几乎像耳语, 回旋在她耳边,“去坐坐?” 还是有些局促的,这样空阔的座位,他偏和她挤坐在一起,中间一个空位都不 隔,暖暖的呼吸就在耳畔,窗外一簇开得正盛的蔷薇,五重花瓣白粉深紫,三色掺 杂,密密匝匝,沿着窗台攀岩上来。 “有纸没有?”他的声音很轻。 她茫然摇一摇头,他却轻笑出声,“那好吧,伸出手来。” 她听话的伸出左手,被他刚拔出的钢笔轻敲了一下手心,“换一只。” 她不解的看他一眼,换了右手,乖乖摊开手心。 他拔了笔帽,右手捉住她的手腕,左手执笔,一笔一划落在她的手心。 墨水渐渐成形,清晰的蓝黑色笔迹显现在手心,钢笔笔尖柔韧的触感在手心刮 动,有些微的痒触感。 她盯着这几个字,半天没有说话。 眼角的余光能感知到他正盯着她,唇角渐次浮起微笑,极其迷人的涟漪,眸子 映进了玻璃明亮的反光,仿若外头春日的阳光一般温柔和煦。 子言几乎承受不住这目光,她勉强笑着说,“你连左手写字都要比我强。” “沈子言,那张纸条,你还保留着吗?”他出其不意打断她的话。 “嗯,一直留着呢。” “为什么?”林尧的目光炯炯,不容她闪避。 “一直想谢谢人家……”子言的回答很没有底气。 “哦,”他淡淡的口吻几乎听不出语气的起伏,“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来谢我?” “我,你……你想吃什么?”子言脑子搅成一团糨糊,除了吃,慌乱之中,她 暂时想不到别的什么酬谢方式。 “我刚刚吃饱了,”林尧的眉峰微挑,带着一丝讪笑的意味,样子很周正很正 经,“暂时先欠着吧。” 她长吁一口气。 “走吧,去体育馆。笨鸟先飞,勤才能补拙。”林尧站起身来,无数阳光泄落 在他身上,子言被这光刺得几乎有些目盲,她眨了眨眼,再眨了一眨才适应过来。 广播里还在反复放着那首歌,苏有朋的嗓音醇厚低回,正唱到最末一句—— “我会等到那一天,你再回到我身边,如果失去还能再拥有,不管期待多少年。” 有风和着旋律从耳畔擦过去,再转回来。头顶的树叶偶尔落下几片,打着旋从眼前 飘过,姿态优美,身姿轻盈,像蝴蝶在风中起舞,抬望眼,是碧蓝澄澈的天空。 她握紧自己的右手心,又悄悄张开,怕汗渍会一不小心就浸化那一行浅浅的墨 迹,待会儿就要消失不见。 晚上洗漱的时候,她始终很小心的不让右手沾上一滴水。 这行字,像一个魔咒,令她看了整晚,“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林尧很尽职,每天来S 大,教了她整整三天。练到第四天的时候,连沈子言自 己都相信,打进女子组八强的目标应该不会很难。 “你今天下午就要走了吧?”明天该上课了,春假放到星期三为止,她们学校 如此,想来B 大也是一样。 “我哥昨天给我买好票了。”他漫不经心回答,将球拍爱惜的擦拭干净,装入 球套。 早就已经预知的答案,心中还是不可避免一沉,她的嘴角微颤,想对他微笑, 张了几次,都没有能够笑得出来。 “耽误了你在上海玩的时间,很过意不去。”她客气的道谢。 他的眼神很平静,“我哥还在上海,下次还有机会。” 她默默无言低下头去,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终于绽开了笑颜,“好啊,你下次 来,我一定好好尽一次地主之谊!” 他微笑着点头,把球拍递给她,“这只球拍送给你吧,比赛的时候可能会顺手 点。” “那你呢?”她有些惊讶,忍不住问。 “当初买的就是一对球拍。”他唇角凝着一点笑,“我还有一只。” 瞬时她的心肠温柔宛转,摩挲着球套,手指来回抚触,久久不能放开。 “你们学校是存心不想让我请你看电影啊。”他的眼神落在她抚触球套的手指 上,晶亮而灿然,连话语里也存了一点欣悦的意思,“居然直到今晚才放映恐怖片, 很不给面子。” 她有点想苦笑,温柔的风吹动后颈的几丝碎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站得这样近,仿佛一触手就可及,空气里氤氲着将要离别的气氛,却依旧是阳光 温暖,白云如絮,一切还都这样安静恬美。 时间流逝得近乎无声,短短几天功夫,很多话都没来得及问,很多话都没来得 及说,但是什么都已不必说。也许太长的时间已经把某些东西浇铸成了不能触碰的 隔阂与隐痛,然而只要和他在一起,这些东西就都会浑然忘却在脑后,只顾得上慢 慢咀嚼,慢慢回味,这短暂而静好的滋味。 想送到校门口,却被他婉言谢绝了,“不用了,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她极安静的看了他一眼,便微笑着答应,很利落的回转身,朝宿舍走去。 宿舍林荫道上落满了树叶,光的影子从头顶绿荫的罅隙中水银般倾泄下来,有 谁的手在心上柔软的抚摸过。她很想哭,却实在哭不出来;很想回头,却无论如何 回不过头去。 早已经习惯承受,习惯被动,她没有勇气,在对方没有暗示的情形下,回转身 扑过去,扑进他怀里说,能不能留下来?哪怕这个人,是她心心念念的一个人,是 她刻在心扉上痛彻心扉的一个名字。 心里不是没有波澜的,然而那又怎样,终究是她一个人的惊涛骇浪。 躺在上铺,看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 黄昏时分的落日是橘色的,澄澄的橘红,叫人想起某些酸甜的滋味,仿佛一掐 便要沁出汁水来。此刻,在上海站的广场面前,他是不是也在同时回眸,凝视挂在 天空的这一轮落日? 吃过晚饭,子言拎着一瓶刚打的开水慢慢走回宿舍楼。 “沈子言!”有人在叫她。 她回过头去,仿佛头顶骤然亮起无数霓虹,照得四周一片明亮璀璨,她呆了一 下,才意识到,原来是路灯亮了,温暖的光滟滟披洒下来,像场金粉色的小雨,淅 淅沥沥落在头发上、肩上。 那人站在花圃的缺口处,远远的看着她。 子言觉得手里的热水瓶忽然沉重得像要坠下地去,她把热水瓶一扔,几乎是小 跑着过去,短短的十几米距离,居然很不争气的有些气喘。 “你,你怎么还没走?”问出这话时,她有点磕巴。 林尧像个孩子一样笑起来,他仿佛一直都很喜欢看她出糗的样子,从小学到现 在,只要她一露出窘迫的模样,他的脸上就会露出这种浅浅讪笑的表情,也许不见 得真是嘲笑,子言却觉得,此刻哪怕真的被他嘲笑,也是值得的。 “说好了要请你看电影的,”他还在笑,“临时买票还来得及吗?” 子言轻轻嗯了一声,心里便满满的开出花来。 他们进场的时候,电影差不多已经开演,食堂顶棚的大灯已经全熄了,子言躬 着身子在最后一排长桌上铺报纸,极力想捂住耳朵不听那有些阴森的电影音乐。 林尧扯了一扯她,“就害怕了?” 她毫不作伪的点点头,他脸部的轮廓在黑暗中有一条淡灰色的光影,能让她看 得这样清楚,这样肆无忌惮。 “谁让你不早点来,结果坐最后一排,我觉得后背都有点凉飕飕的。”她老老 实实的抱怨。 他“嗤”的一声轻笑,“你们女生就是胆小。”说归说,还是脱下了随身的外 套,盖在她的膝盖上,“如果害怕就用这个挡住眼睛。” 是一部港产的搞笑恐怖片,其实还是带了几分喜剧色彩的,可是看到吴镇宇夸 张的把眼睛瞪圆,配上幽怨的昆曲做背景音乐的一刹那,子言还是吓得浑身一震, 立刻把林尧的外套往头上一罩! 黑暗中有谁轻轻扯了一下那件外套,她觉得毛骨悚然,几乎要失声惊叫起来, 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嘘”。 她疑问的看向他,他仿佛也有几分狼狈,极其尴尬的松了手,“你别把衣服全 扯过去,多少也给我留一点……” 子言瞪着他,闷在胸腔里的笑被掐成两段,震得胸口有些疼。 林尧恨恨的看着她的笑,轻声咕哝了一句:“有什么好笑?” 她笑容可掬的揶揄他,“我以为你胆大包天呢,原来也只是个银样蜡枪头。” “做人太完美了也不行,总得给别人留点出路不是?”他的嘴角抿出一丝笑, “否则有人就该绝望了。” 于是整场电影都在一件外套的拉来扯去中结束掉了。 走出放映厅的大门,子言还是忍不住想发笑,整部电影,她差点忍笑到忍出内 伤,好生一部恐怖片,被当作喜剧片看完全场,也算是生平头一遭的经历。 林尧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你听,有汽笛声。” “是呀,从我们宿舍的窗口可以看得见杨浦大桥,浦江上夜航的船只差不多每 晚都要鸣响汽笛的。”子言说,“刚开始还觉得很新鲜,后来就习惯了。” 林尧回头望了一眼五栋宿舍楼的某个窗口。 一种孩子般的冲动涌上来,她拉一拉他的袖子,“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到杨浦 大桥,想不想看?” S 大最高的教学楼天台,空旷的平台,四周围着灰色的水泥栏杆,仰头就能看 见一方深墨色的天空,如同上好的天鹅绒,镶嵌着几粒奢华的水钻,并不显眼,却 无声的矜持。 没有月亮,夜色四合,整个S 大的建筑群都只余下一片模糊的黑影,凝重而深 沉。不远处就是蜿蜒流淌的黄浦江,从天台望过去,杨浦大桥斜拉索的桥身坠满了 耀目的灯光,一点点闪烁不定,桥上的灯火倒映在浦江里,反衬出夜空的安详寂静, 倒比天上零散的几颗星要亮得多。 整条江,像嵌了珠宝的上好丝绸,缓慢而平静的在眼前滑过,时有时无的汽笛 声,偶尔打破这孤寂,夜风很大,却并不觉得冷。 “很美。”林尧很久才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微芒。 “北京也一定很美。”她望着夜色里的浦江,喃喃说。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回过头来,声音里有一丝颤音:“沈子言,一直想问你一 个问题。” “嗯。”她用梦游一般的声音回答。 “当初为什么会到上海来?”他问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问题尖锐得像利刃插入旧疮,在时隔一年后的今天,有些话她还是不知道自 己能不能顺利的说出口。 他明明看过那封信,却还要装作不明白,还要逼着她先把话说出口!虽然对这 个问题的答案,彼此都已经昭然若揭,可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坦然承认的勇气,因为 她承受不起再次被他伤害的结局! 他心里如果不爱她,如果不像她爱他一样爱她,她就永远不会——不会把自己 的底牌全盘掀开在对方眼皮底下,绝对不会让自己愚蠢到彻底没有了退路,这样的 傻事,她沈子言不会做。 “上海有什么不好吗?”她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 他的眼睛里积聚了太多汹涌的漩涡,像无数情绪将要宣泄奔涌,那眼神令子言 有些害怕,又有些作冷。 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林尧无声叹气,走过来将外套披在她身上,“这里冷,回去吧。” 楼梯间的灯不知被谁顺手关灭了,刚从天台下来便沉入这漆黑一片的楼道,子 言的视线很久都没有适应过来。刚刚转过拐角,她的脚下便一崴,林尧一把拽住她 的手臂,因为太过用力,她整个人都向后一跌。 “要不要紧?”他揽住她,急促的问。 她揉一揉手臂,勉强站起来,一抬头,额头便碰上一片温软,轻轻一扫。 她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是林尧的嘴唇。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