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年冬天,天气刚刚好转不久,一场治山治水的运动,也热热闹闹地从北往南蔓延 开来。大别山的人民,向来拥护来自北方的号召。老老少少,干部、工农兵们都以极大 的热情投入到这场运动中来了。 省里在大别山确定了一个大型水利工程项目——碧水河水电综合工程。县里以县革 委会牵头,宣传部、公安局、水利局、农机委、建设局五个单位组成的碧水河水电综合 工程指挥部。总指挥长由县革委会第一副书记钟文泰担任,总工程师及工地总指挥由省 水利厅下派的一位专家担任。第一副指挥长由公安局长担任,其他几个幅指挥长分别由 宣传部、水利局、农机委、建设局的负责人担任。 听到这项工程的上马,一位从大别山革命老区走出来的中央主要首长,在北京欣然 题词“兴修水利造福人民”。 西陵县大大小小十七个公社,上千个村庄。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高中学历的 可以到工程指挥部,普通劳动力则在工地。在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能够参加国家社会 主义建设中的一些大型工程,是一件无限荣耀的事情。 建国公社是个大公社,到指挥部的名额建国公社分到了九个。枫树湾又是个大湾子, 就分到了两个。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一个是村里的革命烈士家属,龙达铭。另一个是村 支书汤仕德的小儿子,汤云飞。选出来这两个人,村里其他人都没有话说。龙达铭,根 正苗红,继承革命传统。汤云飞,人缘极好,乐于助人。 景远林近来心情非常糟糕。半个冬天了,景远林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龙达铭、 汤云飞、雪莲好几次约景远林出来玩,景远林也不去,只说自己不舒服。 景远林心情很好或特别糟糕的时候,就不会出去,就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诗。在 大别山南麓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村庄,任何一个十八岁的青年男子,如果每天不上山砍柴, 下河网鱼,或是围在村口看过往的姑娘,那在人们惯性的思维里,仿佛是不太正常的。 十八岁的景远林,每天都呆在房间里写诗。景远林的父亲就没好气地嘀咕道,天天 猫在屋子里写个狗卵子诗,看你以后把诗当饭吃啊。 这时,景远林的母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伢子心里不快活,你就少说两句。兴 不兴伢子以后真的写出个名堂,看你以后再么样说。母亲说完又对准备洗碗的远霞说, 我来洗,你拿个篮子,去菜园地里打些猪草回来。 远霞就放下碗筷说,恩。 远霞是景远林的妹妹,这一年十六岁。十六岁的远霞,在人们眼里,可要比十八的 景远林要懂事多了。屋里屋外的事,多半是远霞帮娘一起打理的。远霞知道哥心里的不 快。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龙达铭、汤云飞们就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他心里能好受吗? 公社推荐上大学的事,景远林因为阶级成分问题,也没有希望。景远林的学习成绩, 在全公社可是数一数二的,况且还发表了好几首诗呢。远霞也替哥委屈。远霞相信哥以 后不会像湾子里,那些小学也读不完的混小子那样,只知道到处疯玩。远霞相信哥是和 别人不一样的哥。 景远林心里不痛快,毕业后和龙达铭、汤云飞、雪莲他们一起,玩了整整一个夏天 和一个秋天。开了春,他们就都要走了。景远林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孤独起来,就索性不 怎么出门了。甚至雪莲几次来找他,他也只是让远霞出去说他身体不舒服。最近,父亲 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了。吃完饭,他听见父亲又在发脾气。然后又看见母亲埋怨父亲的 目光。回到房间,景远林又写了一首诗《躲在母亲的眼里写诗》,诗是这样写的: 常于责备我的父亲 再也不好责备我了 我写诗 躲在母亲的眼里 躲在母亲的眼里 犹如背靠春阳脚踏实地 四周充满稻子的香气 我写我挚爱的情人 我写南风渐浓农事渐重的情绪 我写耧铃声声野花般开遍原野 我写饱满的泥浪富于人性的土地 我一直往下写 在母亲的眼里 我成了小有名气的诗人 我真诚感激母亲那温柔的宽容 笔管里涌动 是母亲身上的血液 我用稿酬攒来了 父亲深感内疚的容颜 我把那难得的容颜 全部还给母亲 因为我写诗 躲在母亲的眼里 这首诗后来发表在《大别山文艺》1973年春季号上。很多人看到了这首诗,县委宣 传部部长伊民也看到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