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大耙(2) 忽然他眼睛一闪,在一道干沟的背阴处分明看见有一点绿色,是一株巴掌多 高的碱蓬棵子,赖巴拉瘦,却顽强地在活着。他心里好像被碰了一下,便放下大 耙走近那棵碱蓬。嘿,就是这么一点绿色,竟然也养活着一个生命,他看见碱蓬 棵子上有条小茴香狗,慢吞吞地在碱蓬上移动着……这条绿色的小虫子是幸运的, 在一片干枯里奇迹般地碰到这样一棵碱蓬。它也真有本事,本是吃茴香的虫子, 没有茴香在带咸味儿的碱蓬也能活。但它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这棵碱蓬,就在这 个巴掌高的棵子上从下爬到上,从上又爬到下……他心里一机灵,自己不也像这 条茴香狗吗? 他飞起一脚,将那棵碱蓬连同上面的茴香狗踢出老远。这时他意外地发现干 沟的阳坡上还有几个干柳条蹲,被打草拾柴的人手掰镐刨地弄成了狗头样。柳条 蹲被弄成了这个样子,就很难扳得动拔得下了,一般路过的人就是看见它眼馋, 也奈何不了它,所以才给郭存先留到今天。他返身从筐头子里拿出一把斧子,尺 半长的手柄,月牙般的刃口,他握在手里没有比划,没有瞄准,抡开胳膊就劈, 每个柳条蹲只劈四下,一个疙瘩瘤丘、光滑坚硬的狗头蹲,随即就分成了八瓣, 而且每一瓣大小都差不多。然后他用手一块块地从土里拽出来,装进自己筐底, 再把搂到的干草塞在上面。 看看天不早了,他卸掉大耙,挂在扁担的一头,将扁担的另一头伸进装有大 半下干柴草的荆条筐,横肩挺腰,扁担轻轻松松、颤颤悠悠地呼扇起来,拨头往 村里走。快到村口时路过一块去年的红薯地,看见有个女人在用叉子刨地,显然 是想拣到一块半块去年收获时丢下的红薯。她弓腰撅屁股地一下下刨得很快,越 刨不到就越不解气,越不解气就越刨,像疯了一样耍着叉子拼命拿土撒气。离近 了看清是韩二虎的媳妇,村里人背后喜欢说她二二虎虎,少个心眼,这都晚三春 了,准是连个红薯毛也刨不到。郭存先放慢脚步,却仍然担着挑子跟她打招呼: " 二虎嫂子,还刨的着吗?" 二虎家里的很不情愿抬起脸,嘴角、头发梢和蓝褂子大襟上都是土,神情发 拧,眼睛栗栗棘棘:" 我就不信红薯地还能收拾干净,怎么不得丢下个一个俩的! " " 别白费这瞎力气了,这块地都叫人翻过三百六十遍了,别说是红薯,你看 看连红薯叶子都早被拣光了。" 二虎嫂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摔掉手里的叉子:" 大兄弟,不满你说我现 在倒了血霉啦,结婚这么多年,天天盼着能有个孩子可就是怀不上,偏赶上没饭 吃的时候,这个倒霉孩子来投胎了,想出去要饭二虎不让,怕折腾掉了,可呆在 家里又没有吃的,不吃东西孩子怎么能长啊!" 郭存先只好放下挑子,到地里拉起二虎嫂子,然后拣起叉子塞到她手里,领 她走出红薯地:" 回家吧,天无绝人之路,别人能过你就能过。跑到地里这么瞎 折腾,刨不着红薯再把肚里的孩子折腾出毛病,那二虎哥就能饶得了你?" 他一伸腰又挑起担子,陪着一块往村里走。 西天还剩下一抹残红,郭家店若明若暗,昏昏沉沉。按理说这正是羊回家、 鸡进窝和猪叫食的时刻,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已经做熟了饭的人家,男人和孩 子们也喜欢端着饭碗到大街上或蹲在门口吃,边吃边跟邻人扯闲篇……傍晚的农 村是最热闹、最温馨的的时候。而此时的郭家店,竟看不到炊烟,大街上连猪羊 鸡狗的影子都看不到,也很少碰到走动的人。整座村子孤孤清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