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是什么改变了我 四十多年前的那个活泼、温和、漂亮的女孩早已不复存在。是什么改变了我? 为什么我周围那些中学时代、大学时代的朋友性格上都依旧如过去那样,惟独我却 变了那么多呢?这大概就是我在三十年严酷的现实中为生存付出的代价。 这变化大概就是从“文化大革命”开始的,为了生存,为了不使自己任人宰割, 我学会了斗争。尽管那些整我的人是错的,但那也是残酷的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啊! 不论是在大学时代还是当了教师之后,我在英语系和大家和睦相处,和我的学生也 相处得很好。校园中的生活是宁静、悠闲、和善的。我至今想起来都无限留恋。可 是当“文化大革命”来临时,似乎在顷刻之间,天地都变了样。我昔日的同事中有 人喊着口号要置我于死地;我昔日的学生中有人突然斗争我,指责我是他们的敌人。 在九死一生之后,我明白了我只能用斗争来保护我自己。没有想到的是,从此之后, 三十年中我摆脱不开无穷无尽的政治斗争的伤痕。 我后来翻阅我久远以前的旧照片,拿出一张1957年大学毕业时为毕业证书照的 那一张,放在镜框中,摆在了客厅的小桌上。有人问我,我说那只不过是一种怀旧 和虚荣,看看自己曾经有过的风姿。其实,我是在凭吊那不复存在的章含之。我从 那照片的眼神中看到的是青春的欢乐和希望。但是我也知道,其实那四十多年前的 女孩还活在我内心的深处,当年那个十八岁女孩子的灵魂并未离开我,只是这世界 已经使我再也天真不起来了。“Survivalofthefittest”!那么,我就只能让那十 八岁的我深深地埋在心的深处,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在一盏孤灯之下,我的灵魂才 能让这三个不同的章含之融为一体,回归自然! 告别校园当工人 1970年5 月,外国语学院在8341军宣队率领下离开北京,赴沙洋干校。当时, 我母亲已于前一年去世,父亲九十高龄。周总理考虑到父亲无亲人在旁照料,在请 示了毛主席之后,建议我留在北京。我向总理请求不要让我和老弱病残一起留在学 校留守处,还是让我去工厂劳动锻炼。总理同意了,指定我去北京针织总厂,并亲 自写信给当时进驻针织总厂的8341部队军代表孙毅同志,请他安排我在那里的劳动 与生活。这年5 月1 日的清晨,在湿漉漉的晨曦中我送走了赴沙洋的浩浩荡荡的学 校大队人马,独自徘徊在顿时显得无比空旷的大操场上。喧闹了六年之久的“文化 大革命”在这校园里已经落下了帷幕,留下的却是诸多破灭的理想和期望。我即将 走进工厂,当一名普通的纺织女工!昔日的梦想与抱负已化作一缕浮云,渐远渐逝, 剩下的不过是一片空白……我告别了学校的书斋,告别了西方文学的殿堂,走进了 北京针织总厂的大门。孙毅同志把我分配到这个厂的模范班组参加劳动。这个班是 当时创造学习毛泽东思想“七字经”的先进车间里的先进班组。工人热情地欢迎我 这个下放的知识分子,认真地教我台车纺织的技术。很快地,我就能独立看一台织 布机了。我随着我的小师傅三班倒地上下班,与工人们同吃、同劳动,再也不去想 那些飘忽不定的未来,再也不去想我连自己也难于确定的追求,我心安理得,我安 心要当一个工人。然而,毛主席没有忘掉我这个他戏称为“老师”的晚辈。我的生 活不久又出现了重大转折。 1970年6 月14日,正是我按农历计算的三十四岁生日。那天我是早班,清晨六 点就接班了。到了八点左右,军代表办公室派人来车间找我,告诉我说毛主席来电 话,要我立即去见他。孙毅同志还告诉我,主席特意关照要我向工厂请假,不能因 为他要我去就不请假。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召唤有些发懵,有些兴奋。六年的风风雨 雨使我觉得过去与毛主席在一起谈论英语,倾听他充满智慧的教诲的时光已是悠远 的过去,我没有想过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他。 我急忙换下工作围单,与六年前一样地骑着我的自行车沿着那条熟悉的马路去 中南海。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