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傲慢与偏见 再后来,我和冠华开始了最初阶段的接触。从现象看那是一段我们性格的冲撞 阶段。我一个小科员竟多次顶撞外交部的第二把手领导,这在大机关里是很难容忍 的。但我当时刚刚离开学校,确实很不习惯官气很重的政府部门中下级对上级唯唯 诺诺的风气。奇怪的是,对于冠华和我来说,这种冲撞恰恰使我们超越了等级的悬 殊,年龄的差距,达到了一种共鸣,迸发了初始的朦胧的感情。 最初发生了一件使冠华很生气的事,我没有按我父亲的嘱咐把他的著作《柳文 指要》送给他。1971年秋,父亲的这部巨著冲破了康生的重重阻挠,在毛主席的亲 自关怀下终于出版了。在全书著作的过程中,毛主席逐字逐句作了校阅、修正。父 亲对他晚年能见到《柳文》问世十分兴奋。他亲笔题字赠送各方朋友,其中有两册 送给冠华和姬鹏飞同志。因为我在部里工作,父亲就嘱咐我把这两套书送到他们两 位部长那里。我把书拿到办公室后不觉犹豫起来。那时我已入部半年,对部里那些 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和议论他人的习气已有所见所闻。我想如果我把这两部书送 给姬、乔两位外交部的最高领导,难免有人会在背后交头接耳,说这是“用他爸爸 的书走上层路线”。于是,我叹口气,把父亲的书暂时放在办公室柜子里,等到适 当时机再说。岂料日子一长就淡忘了。 几个月之后,父亲患感冒住在北京医院。正逢张奚若先生也住院。张奚若是外 交学会会长,冠华是副会长。一日,冠华去探望张奚老,言谈中得知父亲也在住院。 冠华与父亲早已相识。1949年第一次政协会议前,当时的香港地下党分批组织民主 人士回北京参加政协会议及开国大典,父亲的那一批正是冠华带队乘苏联轮船经大 连到天津再抵北京。一路上他们已很熟悉。解放后他们也常在一起开会。因此当冠 华得知父亲住院,就在辞别张奚老之后到父亲病房探望。闲谈之中,父亲问冠华翻 阅了他赠送的《柳文指要》没有。冠华愕然,不知父亲所指为何著作。父亲也奇怪, 为何冠华未收到赠书。后来,想必冠华对他秘书发了火,因为第二天上午程秘书打 电话给我时,语气是很僵硬的。 当面对质 程秘书问我:“章含之同志,你父亲是否要你送过一套他的著作给乔部长?” 我答:“是有这事。”程问:“书在哪儿?”我说:“在我这儿的柜子里。”程又 问:“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送给乔部长?”我不知如何回答,搪塞说:“没机会。” 程秘书最后很认真严肃地对我说:“请你立刻把书送给乔部长或者送到我这里。 以后有这样的事希望你不要耽搁这么久。乔部长很不高兴。他还以为你把书交给我 了。”接着,他又改变主意说:“算了,我马上上来拿,你别走开。” 我猜想程秘书把我这种对部长不大在乎的态度报告了冠华。后来,当我们很熟 悉之后,有一次程秘书告诉我冠华那次的确很生气。他从父亲病房出来后回到部里 去了。一到办公室就把程秘书叫去。 冠华阴沉着脸问他:“章行老有一套书送我的,为什么你不给我?今天我去看 他,他问我,我一无所知。” 程秘书自然冤枉,说从未见过此书。冠华忽然记起父亲说是叫“小女带交”的。 就问程秘书:“行老有个女儿在部里?”程说:“是的,在亚洲司。”冠华问: “我怎么不知道?来多久了?叫什么名字?” 此后冠华也从未“召见”过我。但他显然没有忘记这个傲慢的“行老的女儿”, 并且伺机要挖苦她一下,大概很少人当时会放弃一个与乔部长见一见的好机会,我 没有去见他多少刺了一下他的自尊自大的感觉。不久,他在一个人数众多的场合使 我很是窘迫。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