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科学(2) 孟雪在余光中发现涂颖祎的笑凝固在脸上,冰冻一样,难以融化,猛然间在嘴 上贴了封条。她恍然意识到,涂颖祎现在也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涯。令孟雪疑惑的 是,他们夫妇好好的在上海,涂颖祎却偏要调回母校任教,抛弃公司主管却当起了 大学教师。她想起今晨在小桥边遇到涂颖祎的硕士导师,白发苍苍的教授话也赤裸 裸的: 她想出国,为了出国回到馨城,你想,国际大都市经济那么发达,收入又高, 舍弃还不叫傻瓜吗!教授只字未提到进研究所是为了学术上的造诣,伟大的理想, 为科学献身什么的,仿佛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词汇都是处女,舍不得被玷污似的。高 教授居然会从上海把她调来,而高教授这个基因研究所,在大学里所有院系研究所 中,就像拍卖行,时不时响当当地一锤砸下去,响彻校园上空: 基因研究所又送人 出国留学了!众教师恨自己学错了专业,跟错了老板,羡慕、嫉妒这两个孪生兄妹 总是勾心斗角,让许多人战胜不了自己。别说那生物专业的人了,就是和“生物” 沾点“亲”带点“故”的化学专业人士,也竞相到研究所来,恨不能挖个老鼠洞钻 进来……可是,高教授却千辛万苦,跨省隔市把涂颖祎调来,难道他对涂颖祎别有 用心…… “我想我的老公不会的!”涂颖祎很自信地说,打断了孟雪的思绪,“他很支 持我,盼着有一天和我一起飞越大洋去彼岸呢……” 孟雪还要发表自己的网络心理学研究结论,可是,看着如此坚信的话语,不忍 心和她争论伤了彼此的和睦。身边的涂颖祎也沉默了,沉默中若隐若现的是孤寂, 那双大眼睛更加深邃与渺茫,像宇宙空洞。孟雪不想和她竞赛沉寂,尽全力在大脑 里搜索,几个巡回,可还是找不到自己的一点能够和她等同的悲哀来。 “唉!”孟雪一声叹息,叹得绵延曲折,足以引起涂颖祎的重视。 “我还得再次修日语课,”孟雪怨声道,“我要是像你攻硕士时好好读,就不 用再修了。” “其实,”涂颖祎语气沉重地说,“我才羡慕你呢,你至少现在已经开始在职 读博士了。” “那你也考嘛,”孟雪宽慰地说,又若有所思地问: “高教授没有跟你明确什 么时候出国吗?” “没有,”涂颖祎说,“只是说,有机会的时候就可以的,可是,到这里我才 知道,研究所里已经有三个在排号了。我想先考中国的博士,先拿个博士学位再说。” “噢,如此,我们又是同学了。我春季入学,你就秋季,过两三个月就要考试 了。” “我想先考,你说行吗?” “行。其实,你也可以像那个才从美国回来的女博士后一样,在中国拿学位, 到国外进行博士后交流,很好的方式。” 孟雪像个谋士,拿出最合理最稳妥的方案,建议涂颖祎,其实,她自己的心思 又何曾不是如此?她刚才的话不过是说出了尘封在心底多年的愿望。她来自北方松 嫩平原的一个中等城市,自尊心和好胜心使她努力在学路上踉跄前行,但总能够一 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上来: 考重点高中,比分数线多一分,考大学比分数线多一分, 考硕士研究生,比分数线多一分,英语要求最低五十分,她就考了五十分,考博士 时,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进步,居然比分数线多两分!真是破了有生以来的纪录了。 要不是“博士”是地球上最高学历,还不知道她要制造多少个多一分。上帝也真宠 爱她,总把她定位在线上生!可每一次的考试,她都希望出现奇迹,能够高出一百 多分,可每次都是虎口脱险般侥幸: 差一点线下!她就这样踩着分数这条钢丝,醉 汉一样,摇摇晃晃来到馨城。第一天见到的人是还没有成为博士的杨博士,第二天 见到的人是还没有成为丈夫的陈忱。陈忱告诉她,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他那第三条 腿就翘了起来,并且一直翘着从夜晚到天明。他想,这个女人他要定了,于是,孟 雪就在馨城扎了根。尽管硕士毕业时,她就想考博,直到今天胸中那蠢蠢欲动的愿 望变成现实,将来还想博士后…… “到了。”涂颖祎说,“研究所的人中午都在这里吃饭,你今天是第一次来。” 眼前是路边一个随处可见的川菜馆,进门隔窗灶房里,那头大脖子粗的男人正 面对火光悬肘抖腕,剧烈地运动着。坐在柜前的女人同样精神抖擞,正吩咐一个大 女孩,把那暗红的仿佛堆满成熟辣椒的菜盘子,照例送到楼上一个包间里。这个女 孩子才到这个餐馆来的时候,就经常看到一帮中国人时常带些怪人来这里,很激动, 曾经写信给乡下的父老乡亲: 时常有外国人到我们餐馆就餐……家里人以为她在多 么高级的大饭店里工作,外宾经常接见……直夸她有出息,好好干,为村里人争光 ……殊不知,就是一个熊掌大的“饭店”,根本就称不上什么“hotel ”。但是, 因为它沾上了中国老祖先送给子孙的成功秘诀“天时、地利、人和”的两点: 巴结 一所大学做邻居,高教授的研究所中午定点到此就餐。而同居一个地球上,生物界 人种的差异,让这个小店着实蓬荜生辉,外国人的出出进进,俨然外交部在这里摆 “国宴”。惹得邻家店铺大为嫉妒,恨不能也嘟噜几句洋文,把生意揽到自己的店 里来。 孟雪和涂颖祎随着女孩子走向二楼包间,门开着,一眼就看到一群黑头发黑眼 睛的人中,有一个黄头发灰眼睛的异类,长得既科幻又抽象,突破了人类的想象, 在众人中很突出,仿佛一个猛虱蹲在秃子头上。孟雪顿感气短,心里却在嘀咕,这 外国人是做什么的?想问涂颖祎,但二人已经进入房间,只好作罢。耳朵却张开如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