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与做事(1) 早晨,太阳并没有从西方升起,世界依旧如涂了水泥漆的墙壁,平静地任时间 光滑溜走。要不是儿子吵着要撒尿,孟雪真不情愿离开温软的席梦思床。卫生间里, 照例被陈忱先占领。从和他结婚以来到如今,他养成一个不容任何人侵犯的习惯, 早晨起来必定和马桶亲密接触一番,还不能忘记手中必须捧本书,哪管书上是金光 闪闪的“世界大餐”,也要眼睛浏览着,才能够畅快淋漓地排泄体内污秽。从大学 毕业后,他几乎和书绝缘了,这马桶却成了温习文字的课堂,尽管自己创造的废气 时时冲击着淡淡的油墨香味,这混杂的气味刺激他每天的赚钱意识和心态的平和。 而孟雪恰好相反,坐在马桶上,平心静气,绝不沾染任何文字的东西,只有这个时 候,她才觉得自己属于自己,思绪飞奔如同在互联网络上驰骋,她的小说构思就诞 生在马桶上面。此时,小孩子正在撒尿,看着那弧线“哗哗”落在瓷砖地面上,四 处飞溅,说: “像音乐喷泉。”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小孩子撒完尿后说: “音乐喷泉没电了!”这卫生间真是个绝好的地方,成了创造财富的摇篮,制造天 才的圣地,如果幼稚园办在这里,还不知道要诞生多少个“爱迪生”、“贝多芬”、 “莫泊桑”、“比尔·盖茨”呢。 本该到院里去上班,中途孟雪折回去了学校,竞聘的事情已经伴随昨夜进了火 葬场般,化作子虚乌有的云烟,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固化形体可查,大脑却如反刍动 物牛的胃,反复咀嚼,特别是所评的分数。时下流行歌曲大奖赛评分、模特大赛评 分,不料想,当官求职位也实行评分制!有道是: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 ——学生的小命根。学校里的学生修满学分,混得个文凭,钱钟书在《围城》里称 有亚当、夏娃下身的那片树叶的功用;这工作中考得一纸任命书,不就是件背心、 短裤了?即便是,也褴褛难堪,系统的学校教育不过是遮羞布的编织过程,而竞聘 这缺胳膊、没腿的半成品,更谈不上登大雅之堂。 走在大学的校园里,更令她迷惑的是,大学里分门别类设置了许多专业,理工 科类的传统的专业机电、机械、土建、化工啦,还有新兴的计算机科学;文科类的 金融、财会、外语……专业如同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只是奇 怪,为什么大学里偏偏没有设置“当官”的专业,而每个学生毕业后都要求职,求 升职位,而“职位”却遍布全球。猛然间觉悟《谁动了我的奶酪》之所以风靡全球, 完全是钻了学校课程教育的漏洞。 “你好,孟雪!” 伴着自行车的声音,涂颖祎从背后赶来,下车和孟雪一同走。 “竞聘结果怎么样?”涂颖祎问,孟雪就怕这句话,好比自己被人捉奸在床, 满脸羞愧,昨天临场前表现给涂颖祎的自信,全被沸腾的血液冲淡了,面前好像一 个电暖器烤着,热烘烘的,她甚至不敢看涂颖祎,怕她挖掘自己的隐疾,目视前方, 仿佛在和空气说话。 “你看,我现在又来读博士,”孟雪的借口像皇帝的新装,漂亮得让人一眼看 穿赤身裸体,“哪里有时间当领导啊。” “哦。”涂颖祎若有所思,继而安慰道: “其实没事情的,在上海,博士的工 资待遇都很高的,有个洋博士待遇更高……” “是吗?”孟雪不经意地应允。脸上的火逐渐退却,“什么?洋博士更高?” “是啊,你看杨博士,他回国后,直接是系的副主任,没经过副科级、科级的 爬楼梯,”涂颖祎说,“系副主任本身就是副处级了。并且‘海归派’还有额外的 科研经费和生活补贴呢。” 涂颖祎的口气极其羡慕,巴不得立刻给自己授予“洋博士”帽,就如“T ”形 舞台的冠军小姐给自己加冕一样。圆溜溜的瞳孔涨满渴望,好像一只猫悄悄地匍匐 在地,远远地盯着老鼠,只等纵身一跃,立抓目标。唉,难道追求的就是这些吗? 在国内镀了这么多年的“金”还不够吗?一定要到国外再镀一层“金”?难道国外 的“金”是“足金”,国内的金就“成色不足”吗?!孟雪心底掠过一阵悲哀,心 好像被谁的大手攥紧了一样难受无比。她不再言语,和涂颖祎默默走进研究所。 路过剧毒药品柜,涂颖祎驻足,目光停在那里探寻着,好像柜子里陈列的不是 几克甚至几毫克就能杀死人的化学药剂,而是闪着诱人的光泽的珠宝专柜。惹得孟 雪的目光也跟随她转动。 “你已经开始了?”孟雪放下手提袋,来到涂颖祎身边,“你可真抓紧时间啊。” “要抓紧啊,”涂颖祎目光仍没有离开那一瓶瓶标有骷髅头的剧毒试剂,“高 教授说,我这个课题足够做博士论文的了,我现在就开始做实验了。” “可你入学考试还没进行呢……” “那有什么关系?到头来要的是科研成果。” “也对!” 孟雪赞同涂颖祎的同时,一种惭愧掠过心海,看看人家!自己还在为那微不足 道的官位烦恼着。她坐下来,窗外是一棵巨大的榕树,那软软的胡须随风飘扬着, 她的心也随着它们动荡不安。可是,她想,读了书,修了学位,到头来还不是要找 到一个能够体现自己价值的位置?自己的人生定位又在哪里呢? 迎新会就要开始,会议室的四周排紧桌子,桌子上是橘子、糖果、瓜子,像杂 货摊儿。工作人员和硕士生已经坐满,高教授也已经就座,杨博士坐在高教授旁边, 如同刘备身边的关羽,商欣怡也来了,坐在杨博士身边,正盯着孟雪,目光仿佛被 醋浸泡过,炯炯有神中散发着浓烈的酸气。孟雪暗叹: 好人好事如此相对,对你是 好事,对她却是坏事;对你当一回好人,对她却当了一回坏人。有心让杨博士早日 比翼齐飞,却树了个“情敌”,这媒婆做的,仿佛捡了钱包被人家误认为贼一样, 辩解过后总还会存盗窃嫌疑。孟雪和涂颖祎拣了他们同侧的位子坐下来,也融入大 家的“打杂儿”喜好,吃水果瓜子。此时,杨博士宣布,迎新会开始,高教授讲话: “今天我们这个迎新会,实际上就是个聊天会。别看我们现在吃吃喝喝,看起 来很颓废,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侃大山,第一句话总是那么没有价值: ‘你今天头 发长了,你这衣服真漂亮……’其实,昨天和今天的头发又能相差多少呢?从这些 简单无聊的话题聊起来,自然过渡到学术上来,才有你今天的实验数据如何的主题。 如果你劈头盖脸张口就问: ‘你的实验数据如何?’对方很突兀: ‘关你屁事,调 查户口啊?!’实际上这是一种沟通和协调。在英国熊彪所在的大学里有个茶馆, 那里总是有很多人,边品茶边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出个博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