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何种女人(5) “我生她时已经三十二岁,这孩子是不是智商有问题?”赵厅长又说道。她这 两句问话仿佛瞬间化成蒸汽充满孟雪大脑里每个细胞的间隙,挤走了她入门前的所 有仕途的策划。赵厅长第一句话,孟雪短暂的思维驻留,赵厅长第二句话又冲出声 膛,孟雪忙把两个问题并起来回答: “哪里会呢?”孟雪安慰她道,“科学道理也 没那么严格,不是过了三十五岁生出的孩子都是弱智,而是指一般情况下,我妈生 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四岁了,我现在还不是……”孟雪本想说自己已经是博士生了, 为了化解赵厅长的疑虑,宁愿用自己的个案高智商来推翻科学道理,忽然想起陈忱 告诫自己好大喜功惹人厌,就把“博士”二字咽回肚里自行消化。另外,在说话的 过程中,思维的高速运转出的结果是母亲生她时是三十一岁而不是三十四岁,但见 赵厅长正一丝不苟地看着她,仿佛小学生在专注地听老师讲课。心中暗自慨然,自 己在她心中的位置是一盆悬吊的花篮,而不是落地盆景。这三岁之差还是不说的好。 也许人就是这样,在不承担责任无人审查考究的情况下,谁也不愿纠正错误。据说 上个世纪初期,在战乱年代,东北曾经有个吴大帅出席晚宴,看到桌上一盘香蕉, 不知道是何东西,拿起来一口咬下去,有人提醒他,要剥皮,可是,第一口已经吞 进去,现在再剥皮,岂不表明自己无知?他解释说: “我就喜欢连皮吃,败火……” 此时的孟雪也仿佛把香蕉连皮吃了一样接着说道: “况且你怀孕的时候也才三十一 岁嘛。”就如那吴大帅没有接着吃第二根香蕉,胃里不爽只有自己知道一样。她不 想缠在年龄上露出自己的尴尬,于是改换细节说: “我看霏霏还是功夫没花到。这 考试也有士气一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参考的次数多了,会生逆反心理, 古时候有句话: 强弩之末, 矢不能穿鲁缟,正是这个道理。况且英语单词看得多了, 翻来覆去的,感觉都似曾相识,旧的没记住,新的没学会,好像煮熟的米饭里夹着 生米,这样当然不会通过了。” “暑假她回来,你帮我好好开导她。”赵厅长满怀希望的眼神注视着孟雪,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这个时候,那“干妈”二字仿佛生出了翅膀,于无声处飞拢骤来,包围孟雪周 身仿佛一件厚重的潜水衣贴在身上,可她还是跳出了包围圈,那句“我要是有你这 样的母亲就好了”终究没能吐出来。她只是默默笑笑,想,这厅长大人拼命地把一 把烂泥巴往砖窑里送,希望锻造出一块好砖,而自己这一块已经烧透的出炉红砖却 被搁置,如果自己是瓶酒也好,越置久越醇香;老酒陈醋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而 自己偏偏是人,有生长、繁荣、衰老的生理过程,锻炼的钢铁出炉再硬,搁置久了 也会生锈。她有点怀疑学校这个大砖窑的作用,如此之高的学历却连一个科长的职 位都竞聘不上,于是问道: “读书有什么用啊?” 赵厅长先是一惊,同时头脑里掠过那次东南研究院的中层干部竞聘会,而后反 问道: “怎么会没用?” 孟雪哑然,且听赵厅长继续说: “我在中国一个著名的企业中看到这样的一句 文化标语: ‘德,才之帅;才,德之资也。’才,我理解为一个人的专业技能,表 明一个人的物理能力,是一种资本,这种资本大都要在学校里实现;而德,简单讲 就是一个人的德行,是一种为人,协调人际的能力。为才之帅,顾字思义,自然是 ‘德’高于‘才’了。但是,现在的社会以‘才’为基础,而后‘德’才能够有机 会使‘才’的价值充分体现。我这个霏霏,人的关系和交际能力我不担心,只是她 现在还没有‘资’格,她必须要先打下物理基础,才能有今后的升华。” 赵厅长的话就像一串北京的山楂糖葫芦,甜中透酸,只品得孟雪口里生津,胃 里饿感大增。比较霏霏,自己“资”已经具备,可是还缺“德”,仿佛一个偌大的 航空母舰上没有飞机一样,而没有飞机的航空母舰和小鱼船的功用也没什么区别。 孟雪问道: “是不是许多单位特别强调‘德’的作用?” “那当然,”赵厅长说, “许多单位的管理者有个共同的用人思维,那就是‘ 有德有才者,要重用;有德无才者,要让其自食其力;有才无德者,坚决不用’, 我们在做事的同时大都和人打交道,人的沟通与协调还有品行非常重要……” 正说着,忽然听到门铃声音,赵厅长起身去开门。她刚才一席话在孟雪的大脑 里扎根的同时生出了千万条根须,一股脑地欲冲出孟雪的口,但看到有人来拜访厅 长,孟雪忙站起身,准备离开。赵厅长挽留她,孟雪想,如果自己在这里成了“电 灯泡”,招那客人的心理憎恶,还真划不来,于是,还是坚持告别了厅长。谁知赵 厅长跟到门口,从厨房里又装了两纸袋的干制食品,孟雪正要推托,厅长说: “别 跟我客气,我那里还有客人呢。” 孟雪立刻收回推托之意,接过那袋食品的同时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呵呵, 我走了。” 中国有句古话: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赵厅长这袋食品的重量不知道要拔 掉几千几万只天鹅的毛才能相抵,那情义就更不知道地球上的所有的海洋加起来能 否容得下,孟雪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比海洋大,载满那情义还能够剩下一点点喘息 空间。一种莫名的兴奋把心都累得出汗,拼命从眼窝里往外渗。她没有乘任何交通 工具,只是开着自家的“11”路大卡车独步在人行道上。瞧一瞧左手一个鲜红的包 装袋,又瞧一瞧右手差别不大的包装袋,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模糊的视线也在模 糊她的心,不明白这泪水是为“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回娘家”般的待遇 而流,还是为自己“有才无德”而泣。街上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她的目光从人 行道旅游到自行车道,又从自行车道旅游到机动车道,却怎么都看不出哪个人“缺 德”、哪个人“少才”。时下有人说在北京的大街上一脚踩个处长,在深圳的大街 上一脚踩个经理,现在走在馨城的大街上,有谁踩到自己不就是踩个博士生了?可 是,官有“官样”,款有“款肚”,惟独博士没有什么特别的风采,让人一眼就看 得出来。哦,这副眼镜度数也不深,别人还以为女人臭美的装饰,又恍然大喜,幸 好眼镜度数没有达到一千多度,否则还不被人认为是呆板的“老学究”啊。进进出 出自己瞳孔的都是典型的中国人,貌似,体似,形似,没有太大的差别。此时,蓦 然想起高教授餐桌上的科学研究: 北美人的形体如大象,中国人偏瘦,十亿中国人 的重量可否抵得上两亿美国人?!就在这样胡思乱想中走进学校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