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砺磨难(2) 方国豪的肺腑之言,听起来诚恳直率有力,仿佛强酸一般软化了孟雪那坚硬的 心。隐隐地她觉得方国豪和自己同病——他仕途不顺,而她自己不但仕途渺茫,更 重要的是博士生黑暗期不知道何时能度过。可是他何以堕落到要在女人身上寻找成 功的快乐和感觉?和他方国豪认识半年多,每一次都是他用调戏的话语挑逗她,而 今天此刻,她头一次听到他内心深处的失落。孟雪深有感触,她现在能够一针见血 地总结方国豪的失败最主要的原因是个性过于外露,没有一点内涵,这是一个头领 的禁忌。孟雪同情他如同同情自己,怜悯他如同怜悯自己,可是,她还憎恶他用征 服女人证明自己成功的卑鄙做法! “起来!”孟雪对仍跪在地上的方国豪厉声道,“你这个人只适合做诗人!自 由,无拘无束!野马!不适合圈养!把自己往圈里赶是自己拿绳套叫别人套脖子!” 此时方国豪的手机在地上大叫。他看看孟雪,孟雪斜瞟了他一眼,声音里依旧 满是愤恨: “接电话!” 方国豪拿起电话,是老华打来的。 “对不起。”方国豪似乎真挚地说,“我的爱是真心的,如果你不能接受我, 那你看看我该如何补偿我的过错。” “哼!”孟雪猛地站起身来,“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补偿得了吗?!” 说罢,她迈着愤怒有力的步伐进入卫生间。那淋浴喷头的哗哗流水声音似乎都 在愤怒地吼叫着。听得方国豪毛骨悚然。可是,一会儿,孟雪出来了,换了一套枣 红色的旗袍裙,虽然才凌过秋后的风霜,却依然掩饰不尽成熟高贵的气质。那方国 豪不由得心旌摇荡。 “走吧,”孟雪声音奇迹般地恢复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全国知 名作家在哪里?” “好!”方国豪忙不迭地说,“老华在一楼大厅等我们。” 孟雪率先走出房门,脚步节奏均匀不凌乱,踩在水晶般的走廊地板上,仿佛踩 在方国豪的心上。他反倒心慌意乱,大脑在高速运转该如何平衡孟雪的心态。到了 一楼,老华和“女朋友”还在一起,方国豪和老华打了声招呼,孟雪听得他们在说 什么黄作家出差了……作家出差?名作家大都专职“坐”在家里写作,能出差的作 家不知道是怎样的二流货色,也许连自己都不如呢。孟雪心底低低地“哼”了一声 ——她已经很难再相信方国豪的任何话了,本来也没曾相信过,只不过被自己的成 功欲误导走进他的房间! “那我们就去逛街吧!”孟雪神态自若,笑呵呵地建议。 “你们没有吃午饭吧?”老华说,“我们去南京路上吃巴西烤肉,再逛街,好 吗?” “好啊!”孟雪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的高兴。方国豪时不时打量孟雪,内心喜 惧交加,心乱如麻,跟着他们上了车。 一路上,两位女子坐在车后位子,孟雪无言,那个“女朋友”也不说话,只有 老华和方国豪在怀旧,追忆大学时代。方国豪和老华议论着孟雪,带着自豪的口吻 对老华讲孟雪是如今畅销小说家,并回头讨好地瞧瞧孟雪。孟雪眼角撇得比嘴角还 长,在心底轻蔑而不屑地一瞥,余光中发现“女朋友”猜疑的目光,孟雪立刻掩饰 内心的悲哀,极具火候地表演了川剧变脸术,她谦逊地笑着说: “方诗人过奖了, 我那区区一部网络小说何足挂齿?” “佩服!佩服!”老华边开车边说,“您的毅力让我赞叹啊。想我当初从娃娃 的时候就想写我家门口的监狱,我那虚拟小说的名字‘黄埔桥’已经诞生三十年了, 可是,至今我只字未动呢!” “呵呵!”方国豪笑着说,“嘿,哥们儿,我在大学时代就听你说过。现在你 忙着赚钱更没空,我看你还是等到黄昏时分,拄着拐杖面对‘黄埔桥’吩咐你的孙 子继承爷爷的遗志吧!” 说得车内人全笑了。车子停在巴西烤肉馆前。 进入巴西烤肉馆,仿佛真的置身巴西。墙壁上挂着巴西国旗,窗帘,台布,仿 佛都是制作巴西国旗时剪裁的下脚料,全部是墨绿色和黄色相间辉映。窗边的好位 置已经被好吃的中国人占尽,他们只好在中间找了个四人一桌的位置,旁边是通向 厨房的过道。这时,一位穿着牛仔裤的白种人来到他们面前,用生硬的汉语问他们 吃什么。趁老华和方国豪看菜单时,孟雪用流利的英语和那小伙子攀谈起来。那小 伙子告诉她,他来自巴西,今年才二十二岁,老华和方国豪看到孟雪和那巴西牛仔 顺畅地交流,二人互视而笑。笑得孟雪诧异地望着他们,而后那目光咄咄逼人地扎 在方国豪的脸上。 “别误会!”老华笑着说,“我们两个在复旦大学学的是日语,高中学的那点 英语全忘光了,看着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傻气。” 白人牛仔指指窗边的桌子说: “那边是日本人。” 他们望去,看到三男一女坐在桌边,肤色、模样和中国人没什么区别。孟雪仔 细听来,他们的确是在讲日语。此时,老华和方国豪对视又笑了。那个白人牛仔到 后堂拿了一串烤肉,所谓的烤肉就是用两尺长的铁钎,上面穿上一串拳头大小的生 肉用火烤——真正的原始人的生活!方国豪对那牛仔抱怨: “你还不怎么懂得中国 国情,给我们一个表现尴尬的机会。” “谢谢!”那白人牛仔笑容可掬地回答。惹得大家都笑了。孟雪想,他肯定不 懂得汉语“尴尬”的含义。白人牛仔又去招待别的客人去了。老华道: “看来我们 根本没有必要懊丧还给老师的日语了,连我们中国这么难的语言都没忘记值得庆幸 啊……” 孟雪忍不住笑了,那“女朋友”微微露出笑容,始终不说一句话。突然,方国 豪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我们陪你笑!”孟雪剜了他一眼。 “好好,我说,”方国豪果然讲了一个不太文雅的笑话,众人大笑,就连“女 朋友”也哧哧地笑了。老华笑意未尽,接着大为慨叹: “唉,说起来惭愧啊,想那些‘日本人’在中国南京,大屠杀了三十万中国人, 奸淫女人不计其数,可是,我在日本呆了三年,却连三个指标都没完成,惭愧啊, 惭愧……” 大家又笑,但笑得没有刚才有力气。孟雪心内暗骂: 这人好色到如此冠冕堂皇, 居然高尚到为赚回民族尊严而不要脸面的地步,佩服!于是,她笑道: “华先生那 忧国忧民的患难意识真让我仰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