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生存(2) 转过一个弯儿,马蹄树叶扬蹄奔去,知趣地不再骚扰她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 块硕大的牌匾,站在八层高楼上,遮住了半个西天,那上写着五个大字: 东南研究 院。五个字好似五个人,仿佛希腊打猎女神丢了盾牌成了僵硬的男神一样,威严但 不耸立。那牌匾的最下方写着: 前面路口五百米左转,再走四百米右转,八百米后 北转。这种方向指路文字把天天去瞻仰的孟雪都搞晕了,平时没空欣赏如此广告佳 作,今日仔细端详,却从心里往外笑——东南研究院的地理位置属于那种“酒好但 巷子深的小店”。本来就难找,看了广告牌更糊涂了!这广告牌的侧面就是自己就 读的大学校门,她身子朝向学校大门,头还没有转过来的时候,有个人问她: “小 姐,这个单位怎么走啊?” 那人边问边艰难地指着那个硕大的牌匾。 “这样走……”孟雪抬起手来的一刹那,大脑里跳出了个想法: 何不把他带到 院里,那岂不成了孟雪第一天跑市场的收获吗? 于是,她兴奋地说: “路不好走,我带你去吧。” “好好!我来来回回转了好几趟了,就是找不到……真是太感谢您了!”那人 点头哈腰,感恩戴德得就差双膝着地了,他把她当成了“活雷锋”。 这第一笔生意额度虽小,可是却记在了孟雪的业务名下。她难抑胸中兴奋,一 个科学的守株待兔式的寻找市场的设想诞生了。她向袁骅驹说了声“我去找市场跑 业务去了”就离开东南研究院,多么好的索取时间的理由!那袁骅驹吐出的骨头不 肯再送回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的眼皮下消失,独自欣赏孟雪留下的一串串 使她失望的肥皂泡。 进入实验室时,她看到涂颖祎回来了,脸上居然露出了璀璨的笑容,那凸起的 疤痕因为大笑而被撕裂着,昂得更高,像战场上被战火熏黑的战旗,胜利地飘扬着。 涂颖祎好像超脱了一切,孟雪纳闷涂颖祎竟会如此快刀斩断乱麻。然而,她什么都 不能再想了,赢得这时间是多么不容易!她要投入全部精力做实验了。 几个研究生来到孟雪面前,他们想请她“签名售书”。孟雪笑着回答说,“签 名售书就免了,我签名送书吧,不过你们得帮助我干点活儿。” 第二天上午,那几个研究生帮孟雪抬来了一个桌子,摆在学校大门口侧边, “东南研究院”的巨型牌匾的正对面。桌子上铺了一块白布,桌子前面垂下红色的 布幔,那上写着: 以客为尊,为您提供一站式综合服务。桌子上摆个塑料三角标牌, 就是那种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领导人物身边的职务标示,可孟雪的那个上面却写着: 东南研究院服务站,旁边是一摞自己的小说。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在去东南研究院 的必经之路上,她开始边听英语边“守株待兔”,对撞树的“活兔子”送上一本书, 做起了不批发、不零售,只是礼仪上的赠送捆绑业务来…… 袁骅驹看着孟雪一个业务单子接一个业务单子请他签字确认,很是奇怪,为了 维护自己的面子不肯下问。没几天,他签字的手腕酸疼了,于是,他酸溜溜地告诉 孟雪,月底一起算。 孟雪在路边摆摊接业务连续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向学校门口 驶去时,车窗缓缓地落下后又升起来,车子进入学校。快到中午时,孟雪收摊,匆 匆忙忙回到学校实验室,迎面撞上高教授——他才从韩国参加学术会议归来。高教 授对孟雪说: “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 孟雪点点头,忙放好东西,跟随高教授和博士生们向他们定点的川菜馆走去。 “孟雪,”高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你的经济很困难吗?” 孟雪一愣,然后无言地沉默。高教授略一沉思又说道: “我真慨叹现在的单位用人怎么会如此地错位啊!这么大好的时光,你能做出 比在那里摆摊重要不知道多少倍的事情,真是一种无端的浪费啊……” “是,我所付出的时间远远超过这时间里收效的价值,”孟雪有些无奈地说, “可是,我在争取一种做人的尊严和个人能力的认可,反正领导让我做什么,我都 能做好……” “呵呵,”高教授认真地看着孟雪的脸,认真地问: “如果领导让你去偷,那 你就努力去做个飞贼吗?” 说得孟雪忍不住笑了,可那浓重的苦涩挂在嘴角,钩在心里。此时杨博士从后 面赶上来,满面春光地对高教授说: “高教授,我准备本周六举办婚礼,请您去做 婚礼主持人啊。” “好啊,好啊,恭喜恭喜!” 高教授连声道贺。杨博士对孟雪说: “孟雪,请你帮我组织一下我们所的人, 大家平时太忙了,趁这个机会一起热闹热闹……” “好好,”孟雪满口应承,又问杨博士,“新娘是谁啊?没有换吧?” 对孟雪这样半开玩笑的唐突问题,高教授和杨博士都笑了。接着杨博士和高教 授开始研讨一个新的课题项目,孟雪的脚步缓缓慢下来。高教授的话不得不让她去 思考,那简单的一个比喻却道出多么深刻的人生之理!东南研究院的工作和一个博 士学位,她不得不放在天平上,重新衡量一下二者的分量了,可是,舍弃了工作, 哪里来生存的来源呢?高教授根本就不知道孟雪的家里发生了什么…… “我不吃你的、不用你的、不住你的,我有份工作,能够养活我自己……” 她甩给陈忱的话,和她离开家的情景历历在目。是的,如果不是边工作边读书, 她一定会把工作干得很出色的,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