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震惊海州的汽车爆炸案终于画上了句号。 这一天无疑将载入海州史志。这一天是公元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 连续七天的暴雪过后,天气格外阴冷。 凌欣月扶着高峻岭刚走出机场服务车,凛冽的西北风裹着雪花粗暴地扫荡过来, 她打了一个寒噤,赶紧挽紧高峻岭的胳膊,一步一步地上了舷梯。手机不合时宜地 响了,她顾不得接听,匆忙登机。刚找到座位还未坐下,手机又不依不饶地响了, 接听后传来康遥的声音:“欣月,海州天气怎么样呀?” “康经理,前几天下了海州有史以来最大的雪,真是暴雪啊!” “现在怎么样?交通恢复了吗?机场能起降飞机了吗?” “机场今天开通了。” “你身体情况怎样?”康遥又关切地问。 “这几天还可以,仍在服药。” “欣月,是这么个事儿,如果你身体情况允许,请你今天来总行,行长要和你 谈话。” 凌欣月心中一惊,暗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总行找自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况 且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去总行。她沉吟片刻,谎称道:“现在 根本买不到今天的机票,我想想办法,看能否买到明天或后天的票。什么事儿这么 急呀?” “也没什么大事,来后你就知道了……” “康遥找你什么事?”高峻岭关切地问。 这时机舱里打出关闭手机的指示灯,凌欣月马上关了机,贴在高峻岭耳边小声 说:“高行长,总行让我去一趟,行长要找我谈话。” “此时金牌调你进京,肯定与那事有关,你先考虑考虑,到京后我们再作计议。” 飞机终于降落在北京机场,凌欣月刚住下,康遥的电话又打来了,询问她是否 买到机票,凌欣月谎称已订了明天的机票,上午十点左右到北京。挂了电话,她来 到高峻岭的房间,把康遥来电话的事说了。 高峻岭手摸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道:“欣月,看来他们要采取措施了,你得有 思想准备。我已联系好了,今天晚上把材料送去。” “高行长,我是否能当面和严书记谈谈?” “看情况再说吧。”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凌欣月又接到康遥的电话,问她到了没有,并告诉她,车 已在机场出站口等候。凌欣月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厉害,心怦怦直跳,想不到康遥还 派车去接她。从来不说谎的人,只得又一次谎称自己买的是临时增开的飞机,她已 提前到了北京。 “那好,我马上派车去宾馆接你。” “康经理,我身体不太舒服,下午去行不行?” “郭行长下午有事,他让你马上来。”康遥为难地说,“如果你身体不能坚持, 我再和郭行长说说。”一会儿工夫,康遥又打来电话传达郭恒德的意见,一定要上 午来。 凌欣月没让康遥派车,打的直奔总行,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不断地猜测着找 她到底有什么事。 当凌欣月随康遥迈进郭恒德办公室时,郭恒德和庄亚群端坐在沙发上。见她进 来,郭恒德没起身,只微微一笑,指指对面的沙发道:“欣月,请坐。” 庄亚群客气地把一杯水递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干笑道:“欣月,请用茶。”而 后咧嘴笑着和她握手。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她清楚地看到了庄亚群眼里流露出的 自负和诡诈。 “欣月,这么急请你来,你心里没犯嘀咕吧?”郭恒德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和蔼地问。 凌欣月没做声,只是抿抿嘴,无声地笑笑。 “这么急请你来总行,是要你挑更重要的担子。靖岩省分行班子在经济上出了 问题,恐怕你已经知道了,一个行长、两个副行长先后被捕,非调整不可了。可他 们那儿干部资源严重不足,必须从外省交流,这么个烂摊子,必须调政治上坚强的 干部去才能力挽狂澜,研究后认为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决定调你到靖岩省分行任 副行长,党委成员……” 凌欣月听后,一点儿也不觉得惊奇。这个可能,她昨天已经想到了。沉默了一 会儿,凌欣月抬起头来扫了郭恒德和庄亚群一眼,郭恒德一如既往,像弥勒佛一样, 云淡风轻,和蔼可亲;庄亚群呢,则悠闲地叼着中华烟吸了一口,仰着头,吐出的 白色烟雾在屋里袅袅散去。他专注地欣赏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事已至此,凌欣月觉得没有谈的必要,便拉开文件包,刚要从里面取东西,康 遥匆匆走来,附在郭恒德耳边轻声说:“郭行长,有人找,请你出去一会儿。” 郭恒德看看表,白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等会儿,谈完后再说。”转头对 凌欣月道,“欣月,抓紧时间,谈谈你的意见。” 康遥用眼神示意凌欣月先不要谈,又道:“郭行长,你一定要先出去一会儿, 五分钟就成。” 郭恒德眉头微皱,不高兴地随康遥离开。 一会儿工夫,门开了,郭恒德面无表情地说:“亚群,请你出来一下。”话音 刚落,四名持枪公安人员冲进来,出示逮捕证后,麻利地把锃亮冰冷的手铐牢牢地 铐在庄亚群的手腕上。 这时,惊恐万状的庄亚群脸色蜡黄,手筛糠一样不停地抖着。他像一条癞皮狗, 乞怜地注视着郭恒德,妄想捞到一根救命稻草。郭恒德理也不理,轻轻地一挥手, 公安人员带着他向电梯走去。 听到电梯门一声响,郭恒德沮丧地坐到沙发上,无语。 凌欣月一看十二点了,忙把早已写好的辞职报告递给郭恒德道:“郭行长,这 就是我的意见,请你过目。” 说完,淡淡一笑,飘然离去。 回到宾馆,凌欣月径直进了高峻岭的房间,刚想摁门铃,门就开了,她两眼睃 了一下,惊问:“大师兄,你啥时来的?” “伟伦刚到,特意来找我们。”高峻岭笑呵呵地问,“欣月,谈完了吗?” “庄亚群被逮捕了!”凌欣月顾不得回答老行长的问话,先把这个大快人心的 消息告诉了他们。 “太好了!早该如此,现在也不晚。”丁伟伦兴奋地拍着双手,满脸放光。 “是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伟伦还带来了更好的消息呢!”高峻岭乐得眼 睛笑成了一条缝儿,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 “什么好消息?大师兄快说。”凌欣月高兴地催道。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 看是薛副厅长打来的,忙先接听。 “欣月同志,告诉你个好消息,桑湾汽车爆炸案、金静兰案和恐吓电话案均告 破,可能你已经知道了,庄亚群被逮捕了,他的同伙也一网打尽! “你给我们提供了很有价值的线索,我们第三次秘密搜查张大海的家时,文彩 凤发现他的书柜底板比一般书柜高,便把书籍搬出来,用手轻轻地敲了敲,声音有 点异常,用力一推,底板竟被掀开,下面是一个小匣子。匣子里面没有现金、美元 和存单,只放着一盘录音带。录音带上是庄亚群和张大海的对话:‘海子,把矫怀 清做了。’‘放心,什么都准备好了。’‘那好,利索点。’‘放心吧,庄大行长, 这事我让冷新家办,绝对没问题。’欣月,肖潇雨夜里几次见到的张大海,是东明 集团保卫科长潘德金化装的,他交代说庄亚群担心张大海存有什么证据,便指使他 千方百计去寻找,可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找到。 “有了这个录音,胡连江又从西港到海州的高速路收费站的录像里看到,汽车 爆炸后,凌晨一点零五分,一辆挂着临时假牌照的车在此上了高速路。凌晨三点, 在海州下了高速路,此车是庄亚群开的。庄亚群让张大海实施爆炸,张大海又安排 冷新家具体落实,可张大海和冷新家做梦也没有想到,庄亚群连他俩也要一起送上 西天。” “太好了,薛厅长,谢谢你,谢谢……”凌欣月喜极而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欣月同志,谢什么哟,这是我们的分内工作,要说谢,该谢谢你才是。还有 你讲的京海和已破产的京华、京港两个公司的事,经侦大队已经取得了确凿的证据, 我们马上报送中央纪委和公安部。” 薛副厅长的电话刚挂断,马娟的电话又打进来了,她高兴地大声说:“欣月姐,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制作的专题片《廉洁敬业的好行长——凌欣月》,台领导审查 完毕,近期就要播放。那个《阳光操作下的黑洞》也制作结束,今天已报送中央纪 委了。” “谢谢你呀,娟妹。” 马娟还未说完,又有电话打进来。凌欣月一看是姬长岫,刚要接他的电话,手 机铃声戛然而止,没电了。她打算去换电池,突然觉得嘴唇发紧,气短心虚,冷汗 频出,急忙斜躺在沙发上…… 入院后,医生怀疑凌欣月是心肌梗塞,征得同意,给她做了心脏动脉血管造影 术。结果出来后,排除了器质性病变,诊断为严重心律失常,病因是劳累过度和长 期焦虑,突然受刺激所致。看着这一诊断结果,高峻岭和丁伟伦都松了一口气,丁 伟伦笑着说:“小师妹呀小师妹,谁走你也不能走呀!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 个做大师兄的怎么向博彦交待呀,阿弥陀佛,苍天有眼。” “看你贫的,有点儿大师兄的样子吗?”凌欣月嘴角微翘,佯嗔道,“快把你 的好消息告诉我呀!” 这一提醒,高峻岭和丁伟伦同时哈哈大笑:“看看,伟伦,只忙着欣月住院检 查,这么重要的事还没告诉她,快说说,别把她急坏了。”高峻岭深邃的目光从丁 伟伦脸上移到凌欣月脸上,三个人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 “我从K 行上海分行查到了郭恒德老婆的存款账户,你猜她先后存了多少?” “大师兄,别卖关子了,快说。” “六千万美元。” “哇,这么多!” “是呀,不过现在账户上已经没有几个钱了,都汇到美国她儿子那里去了。” “就凭这一条,也能把郭恒德送上法庭。”高峻岭气愤地说。 “欣月,你辞职后到我们那儿去吧。”丁伟伦诚心相邀。 “大师兄,我已心力交瘁,辞职后想休息一段时间,做些相夫教子的事儿。说 实话,我真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至于今后干什么,看看再说吧。” 凌欣月正说着,手机响了,罗志雄在电话里说:“凌行长,你知道吗,庄亚群 等人被捕后,行里人心大快,但不知为什么,白如芸也欢天喜地,倒是朱朔才情绪 不高。昨天在白如芸办公室里,两人破口大骂,白如芸骂朱朔才是王八,朱朔才骂 她是‘行母’,海州头号大破鞋。朱朔才说‘白如芸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凌欣月下 台也轮不到你’。而白如芸则反唇相讥,‘轮不到姑奶奶,更轮不到你朱瞎子’。 凌行长,他们真的要免你吗?”罗志雄焦急地问。 凌欣月不想在电话里多说,安慰了罗志雄几句便挂了电话。 输了五天液,凌欣月的心律基本恢复正常,正准备出院,康遥走进来。他这是 第四次来探望了,寒暄过后开门见山道:“欣月,谭行长已回国,他想再找你谈谈。” “有这个必要吗?我辞职的决心已定。” “从个人关系说,我不同意你辞职,来日方长,F 行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 做呢!退一步说,就是辞职,谭行长想见你,你也该和他辞别一下吧?” 听着康遥诚恳的话语,凌欣月点了点头。 高峻岭和谭行长挺熟,决定和凌欣月一起去总行看看他。两人在康遥的陪同下 来到行长办公的楼层。这时郭恒德从办公室出来,脸色难看得吓人。他身边有两个 人,凌欣月不认识,她刚想前去和郭恒德打个招呼,被高峻岭扯住了衣角。“那两 个人是中央纪委的干部,我在严书记办公室见过。” 凌欣月心里一惊,顿时停住了刚迈出的脚步,怔怔地看着郭恒德佝偻的背影。 在电梯口,郭恒德艰难地转过头来,看了凌欣月一眼。这时的郭恒德满脸都是惊恐、 羞愧和懊悔的神情,是那么无助,那么可怜。他突然老了,眼睛凹陷,脸上没有了 过去那健康的红晕,像死人一样白里透黄。 电梯门关上了,凌欣月看着指示灯一层层降落,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也不 知是什么滋味。这时,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黄胜强焦急地问:“凌行长,你准备 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早晨天气预报说,明后两天还有暴风雪。” “我知道了……” 凌欣月刚要挂机,黄胜强又兴奋地大声说:“凌行长,我刚到市委大院,您听 ……” 手机里传出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了很久很久…… (全文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