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6) 我随时注意着刘麻子的动向,同时也小心地回避着刘麻子对我的注意。四爷爷 不让我和刘麻子见面,说刘麻子看见我一次就会有一次的危险。 我从小的野性支持了我必须报仇的决心。每当刘麻子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时, 小拳头和小眼球一样的劲圆,心又止不住“怦怦”直跳,既想冲上去一刀戳死他, 又明白自己身单力薄,是鸡蛋碰石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次又一次从眼前走去。 好不易有了机会,在乡政府做事的那个白乡长的女儿办婚事,他的夫人和刘麻 子很要好,刘麻子当然是这场婚宴的大红人。我把准备了好久的刀子装进了衣袋里, 悄悄朝白乡长家的宴客席走去。 咳!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想笑,说是把刀子,其实是把比削苹果皮的刀子略 大了点儿的带把的小刀,能杀死刘麻子吗! 这里的女孩子出嫁,做父母的提前给亲朋好友下了柬子,写清女儿出嫁的日子, 出嫁的前一天是女孩子一方宴宾谢客。说是谢客,客人都不白来,各自根据骨近血 远,叔高侄低地为女孩子贺上礼品,有钱人家陪嫁的是时兴的三转一响——人力车、 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权大的人只要能来一下婚礼现场,等于给足了主人面子, 尽管那个面子不实惠,主人也比那些送实惠的人看得起,满接满送的认为蓬荜生辉。 至于有钱人的心里平衡与否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趁机蹭上点“势”的光就足矣了! 祝贺婚宴的客人和村里的邻居不太一样,争着抢着和他们认为体面的人套近乎。 只要哪个客人姓名后边缀上个“长”字或“主任”的尊称,贺客们就会千方百计朝 他们跟前挤,尽管人家不屑一顾,他们也不会因为泠漠了自己而脸红。也许村子里 的人认为自己高攀不上,或者说太爱面子而惧怕丢人,只能远远地站着。 乡邻四舍也有贺礼,一块五毛的走走形式,那还得看你平时的为人咋样,他们 说这叫互为往来。 白乡长家的婚庆算得上热闹体面,虽不比刘麻子的儿子刘飞结婚时那么远近皆 知,那么排场势大,小汽车排长队,自行车、大卡车一溜两行的摆满了村头。村长、 支书、站长、所长、校长、主任的,吆三喝四地凑着兴儿。 也不知白乡长怕刘麻子,还是想借借刘麻子的威风压压阵,来的贺客都得先到 刘麻子跟前打招呼,刘麻子一副俨然大师的派势,坐在宴宾席中间那张祖宗牌位前 的桌子上,皮笑肉不笑的应付一声算给了客人面子。窜来窜去玩热闹的孩子,你追 我撵地大喊大叫着,村里的大人却很少有目光凑过去。 客人们越来越多,乱糟糟的。我暗暗祷告上苍,我以为报仇的机会到了!我向 刘麻子靠近着,心却“扑扑”地跳个不停,攥着的手心紧张得直冒汗。刘麻子坐了 把很旧的靠背椅,我走到他的身后,手伸进衣袋,偷视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一 把攥紧了刀柄,心“噔噔噔噔”地跳个不停,我暗暗给自己鼓着劲:别怕,从他的 背上捅进去,千万别捅在骨头上,捅在骨头上就挡住了,刺不死他了。我瞅准了刘 麻子的腰部,我知道那儿没长骨头,我在自己身上已摸过好多遍,那儿是没长骨头, 除非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从那里戳进去一定能戳死他,我攥紧刀柄,猛的拉…… “香子,过来。” 我“刷”的惊了身汗,回头看去,是四爷爷,这才放心了。握刀柄的手也松开 了,瞟了眼刘麻子后朝四爷爷走去。 “啥,啥事,四爷……爷爷?”我的声音在发抖。 “过来,跟我过来。”四爷爷很严肃,很生气,一双眼睛瞪得我心颤。我随他 去了一旁的草垛后,他忽然压低了嗓门,道: “瓜娃些,别做瓜事咧,你还小,能杀死他吗!回去。”我第一次看到四爷爷 目光中的威严,也觉察出了他话中的凄凉与同情。四爷爷说完,又回宴席去了。 我明白了,不是没人疼我,没人关注我,四爷爷在随时注意着我的行踪呢!要 不,他咋能知道我想戳死刘麻子呢!我忽然想到我幼稚的做法也许还会有人看出来, 要是被刘麻子的人看见…… 那天晚上,四爷爷叫我去了他家,四婆婆端上晚饭,我没心思吃,四婆婆劝道 : “苦命的娃呀!老天爷不睁眼哪!咋偏要跟讨饭的爷孙过不去呢?香子,吃饭, 正长身子呢!别饿坏自个,又没人疼!” 四婆婆的眼泪“扑扑”地流着,我更伤心,四爷爷一旁想着心事不说话,饭凉 了,三人都没动筷子。 “咳——香子!”四爷爷很沉重,长吁短叹的,“别犯瓜咧,这地方你不能再 待咧,迟早要出事的。柿树林里埋的东西公安局都拿走咧,听说和文管所丢东西的 案子有关系!你外公也不是刘麻子杀的。” “啊?不是刘麻子?”我吸了口凉气,别人怎么会杀他呢?不可能,外公就没 和别人结过怨,“不,四爷爷,是刘麻子杀的,外公没有仇人,外公死的时候说是 刘……” “不是刘麻子亲手杀的,”四爷爷抢过了我的话,“刘麻子花钱雇‘黑社会’ 杀的,本来都该结案咧,刘麻子的兄弟刘振雄回来转咧一圈,那个姓张的队长也倒 霉咧。” 我记下了,我记准了那个叫“黑社会”的仇人,可又一想,还是刘麻子,是他 雇了那个叫“黑社会”的人杀了外公的,仇人当然还是他,我是个记死理的性格。 “黑社会”、刘麻子……我幼小的心灵反复着这两个让我惧怕又仇恨的名字, 外公怎么能和“黑社会”结冤呢!外公咋会得罪了刘麻子这样的人呢!“黑社会” 住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才能找到他们,谁能帮我找到“黑社会”?四爷爷,张伯让 …… 张伯让的影子一下又闪了出来,要我离开这里的话也响在了耳边: “香子,那个地方你不能待了,房子又不是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