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四爷爷是村子里说话最管用的人,大事小事都离不开他,虽然他没有刘麻子 的势大,却比刘麻子的威信高,无论邻里纠纷,还是娶媳嫁女,连法庭解决不了 的事,只要他出面说句公道话,都能很快解决。 我焦急地望着四爷爷,指望着他快点拿出个主意,我的印象中他说出的话都 管用。 不知怎么,我的记忆一下闪出了两村打架的那次事件。沟西的村子叫苍益村, 沟东的村子叫登台堡,常常因沟底的芦苇园打闹不休。平时倒没什么,每年霜降 以后,收割芦苇的季节必有一场镰刀镢头的真打实斗,已基本成了规律。去年冬 天,两村又动起了家伙,而且前一天已伤了六个人,危重一人。公安局、县、乡 的干部站满了两边的沟岸,却谁也没法把这场事端压下去。尽管公安局的人在当 场,架暂时打不起来,他们却不敢离开。实在没了办法,这才叫人去请四爷爷。 四爷爷的脾气不好,不愿意和请他的干部一块走,自个儿随后到了现场。虽然是 个三十多米的深沟,两岸却离得不远。四爷爷站在东边的沟岸上,对着两村的人 劝说了起来: “苍益村和登台堡的父老,虽然这事与我老汉没啥纠葛,要说也算多管闲事, 可谁叫咱们的祖先把咱生在一个地方呢,让咱连绊种地呢!就我知道,苍益村娶 了登台村十二个女坤? 穴女子? 雪为媳,登台堡娶了苍益村十四个女坤,只就亲 家都近三十户。从古到今,哪有个亲家打斗不息的理儿呢?打伤了沟东的小伙, 是登台村的女婿;致残了沟西的男人,是苍益村的女婿,都是谁和谁呀!常言说 的好,远亲不如近邻,远朋抵不住连村,真要有个天灾人祸,还是近村相帮,总 比千里搬兵方便。家伙没长眼,伤了谁家的人都是事嘛!有老有小的,死了谁家 的人能不痛心,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多收几捆羽子? 穴芦苇? 雪吗?能值多少钱? 昨天个已伤了七个人,住院治病总不要我老汉掏钱吧?多收的芦苇又能够几个治 病钱呢?不还是为了口气,争个胜负的面子,又能做啥!水里淹死的总是会游泳 的人,得绝症的都是气大的人。贤人不与人争,俗人红脖子涨脸,没一个息事宁 人的人过烂光景。诸位听老汉劝说了,各自收回那股子怨气,各选三位老者,由 我作主,把上水放开,让老天爷公断,水流在哪里,以流渠为界,各自收割到渠 边为止,这就算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两村也能和气相处。三十户亲家也能顺畅的 你来我往。说不准谁家的女坤还要嫁到沟东,说不准谁家儿子还娶沟东的女坤为 媳,各位三思而行。” 很奇怪,本来虎视眈眈的年青小伙,一下子没了火气,这场“战火”也就这 样熄灭了。 四爷爷留着短发,本来就特别高的额头,加上头顶秃的亮光,更显得宽阔高 平。嘴圈上长满了胡须,最长的足有三寸,人虽然高瘦,却蛮精神,高耸的鼻梁 和一对锐利的眼睛搭配得别有个性,我的感觉他是个严厉又善良的人。 派出所的警察和太阳一同赶到了现场,却没人进那间小房子,只是把人们喊 到了外边,站在一旁跟没发生事一样地说说笑笑着。 他们怎么不去抓那个杀死外公的坏人呢?这么大的事,还顾得上说啥笑吗! 他们为啥不到小房子里去看外公,还要把看外公的人撵出来?为什么不准我到外 公跟前去?我想问他们为什么,又不敢,只能站在四婆婆一旁奇怪地揣摸。 九点钟左右,我是用现在的时间衡量我记忆中的那个时候的,又来了两辆顶 上有红蓝灯的汽车,下来了几个戴大盖帽的警察,还拉了一条很凶的狼狗。 他们拍摄了外公的照片,连地铺也拍了。询问了四爷爷和我,我的小指头也 染上了红色。那只狗带着警察在小屋周围转了几圈又跑了回来,好像是说进小屋 子的人太多,破坏了现场,警犬的嗅觉失去了作用。 折腾了好长时间后,警察带走了那把锤子和他们认为需要的东西,拉着警笛 离开了。 我指望警察为外公伸冤,期待把凶手绳之以法的那天到来。 四爷爷买了张用芦苇编的席子,把外公的尸体卷了起来,在西坡的土坎下掏 了个洞掩埋了。 安葬了外公,小屋内剩下了我一个人,温馨的小屋子忽然特别的阴森空旷。 倒不是我怕外公什么,而是孤单给我的恐惧。我关上了那扇木条钉做的单扇门, 搬来了几块不大的石头堵在了门后,看看还是不放心,又拿来了外公挑水的水担 顶了上去,还是取不掉恶人闯进来杀了我的恐惧感! 我躺在地铺上,觉得累了,一闭上眼睛,全是外公血淋淋的样子。我只好坐 起来,老想朝外公睡的位置瞅,觉得外公还活着,一阵一阵地泛着苦酸,眼泪又 “刷刷”地流了下来。我睡不着,像被人抽了筋似的瘫软无力,就这样翻来覆去,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像往常一样,我站在小屋外的柴草堆旁,等候外公讨饭归来。外公瘦小的身 影出现了,我跑了过去,他的布袋里有好吃的东西——不太甜却新鲜的葫萝卜或 苹果呢!谁知,外公却退了回去,我以为他逗我玩。扑了上去,他却忽的扭过了 脸,我吃了一惊: “啊!咋是刘麻子……” 刘麻子一掌打了过来,我倒退几步摔倒在地上,刘麻子拿出把刀子,我忽然 发现那把刀子和我家的菜刀一模一样。他凶狠地朝我砍来,我惊叫着坐了起来, 是个噩梦。 这下更睡不着了,我吓坏了,睡前门缝中透进的微光也消失了,小屋外漆黑 漆黑的。 可能我从小就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孩子,惧怕蛇虫野兽的感觉没常人家孩子 那么厉害,却在讨饭时畏怯施主们那张张不同的面孔。说实在的,我怕的还是人。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