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如烟 进城后,胡丽丽在赵彩萍找的一个同学家经过一番巧妙的改装打扮,她又走在 洒满阳光的城市街路上了。 她来到她十年前居住的那个马蹄形江湾居住区。 这里,旧貌已难寻觅。随着城市日新月异的改造,这片低矮的平房区已经被一 幢幢整整齐齐的新楼代替了,变化得令她瞠目结舌。 那间茅草顶、泥墙面的马架子小房在哪? 她的女儿倩倩在哪? 那个她并不情愿,但毕竟在小泥屋子里生活了几个年头的丈夫在哪? 胡丽丽在楼海的隙间里缓缓地走着,仔细地看着。 列着方阵的大楼群,粉刷得干干净净。庭院式的花园,绿草茵茵,蜂飞蝶舞。 旧时留给她的记忆已经很难觅到。 光洁的柏油路上,一群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在那里跳着方格子玩。 胡丽丽看看附近没有大人便走过去,颇有礼貌地躬身问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 孩儿: “小朋友,请告诉我,倩倩家住哪栋楼?” “倩倩?”小女孩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着长长的。翘翘的黑睫毛, 思忖着摇摇头:“我们这里,没有叫倩倩的呀!” “她跟你这么大,不,也许她比你大得多。原先她家就住在这一带……”胡丽 丽说着,用手指着蓝天下矗立着的一栋栋住宅楼说。 小女孩又经过一番思索,她偏着头,目光在一栋栋楼房的每间玻璃窗前扫视而 过,最后还是摇摇头。 胡丽丽好不失望。她为了寻找女儿而来,却不知此时此刻女儿在哪里? 小女孩颇为认真,她走到那几个陪着一同玩方格子的小女孩处,问:“哎,你 们谁知道倩倩的家吗?咱们这几栋楼里有个叫倩倩的女孩吗?” 小女孩们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一张张可爱的小脸上出现了惊疑。是的,她们这 般大的小女孩没有叫倩倩的…… 于是,胡丽丽又不得不离开那几个玩方格的小女孩,到另一座大院里去寻找。 这里所谓的大院,只不过是四幢拐角大楼组成的方块空地罢了。 胡丽丽走着,想着,禁不住自己好笑。她笑自己过于愚蠢:她弃家出走的时候, 女儿倩倩才只有五岁。按她在监狱已经服刑过了十三年计算,女儿今年已到十八岁 的年纪。可她却还寻找五岁时的倩情,岂不是自欺欺人吗?一想到女儿长成大姑娘 了,她越发想要见到她:女儿长得什么样?像自己还是像她的父亲? 毫无疑问:女儿是她生命与形像的延伸。 十三年啊,她忘不了自己从这里出走后就再没有回来过。她禁不住想起“人生 如梦”这句悲观者的格言,人生果然如做一场梦啊…… 胡丽丽降生在东北大平原上一个被庄稼林掩映的农家小草房里。 童年给她的印象是什么呢? 饥饿,贫困,跟着老父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在人民公社的土地上干了一年又一年, 到头来,还是还不上村上批给家里六口人的吃粮款子…… 啊!那日子,她长到十七、八岁时没有穿过一件花衣裙。庄稼院的孩子,从冬 到夏只一套衣服,那就是黑棉袄黑棉裤。冬来了,往衣服里层塞棉花;春来了,再 把御寒的棉花掏出来。这套衣服是又当冬装又当夏装。 尽管如此,仍不失为爱美的姑娘的她,总要在换季的时候把旧的衣服拆洗了, 做得适体后再穿上。 她有一套冬夏皆能穿的毛蓝色祆罩,这件衣服就像她头上的辫子那样,晚上叠 起,早晨穿上。遇到去生产队的田野里干活,是不能穿这套衣服去的,这套衣服是 冬夏春秋逢节遇年,赶集串亲戚时穿的昂贵礼服。 穷人家的孩子只能如此。 然而,胡丽丽没有怨言,农村的姑娘个个如此,聚在一起劳动,串门唠嗑,也 自有她们姐妹们的乐趣。 在村子里那些姑娘堆里,胡丽丽是善喜不善愁,敢说又敢闹的姑娘。 有一年夏天,她和姐妹们在麦场打麦。她们躺在麦上说着姑娘们自己的心里话: “我说胡丽丽长得这么精神,又敢说话,我们村里真的没有如意郎君能配得上 她啊……”一个胖姑娘指着胡丽丽对众姐妹们说。 胡丽丽忽闪着明亮的眸子,嘴一撇说:“农村,有他妈的屁活头。别说咱们村 没我相中的小伙子,就是有,八台大轿也抬不去我。” “啊?那你想找啥样的!” “上城里找去?” “上天?” “你想找省长?” 姑娘们推搡着她,催问她心里是不是有了如意的郎君。 胡丽丽满面苦愁,两眼茫然,她忧伤地说:“你们说,咱们农村人还叫人吗? 从冬到夏,别说没衣服穿没休息日,就说洗澡吧,连澡堂子也没有。” 姑娘们全都沉默了。是的,这是严酷的事实。 胡丽丽叹了口气又说:“我啊,宁可找不到对象,当一辈子坐家女,也绝不窝 窝囊囊在农村活一辈子。嫁人就找城里人,抬大木头的,掏大粪的,工人也好,干 部更没说的。” “真的?”姑娘们异常惊讶。 胡丽丽点点头,继续说:“人,反正到岁数都得死,顶多八十岁。来到这个世 界上凭啥不享受?凭啥不吃好穿好玩好?凭啥咱们就陷在农村土坷垃里拔不出腿来 ……” 她一连串的问号,说得姑娘们有伤心的,有失望的,也有点头赞许的…… 果不然,没几天后,胡丽丽的一位远房大姨由哈尔滨下屯来吃苞米,啃香瓜子 ——所谓度瓜秋。 谈话中提到年已二十五六岁的胡丽丽的婚姻大事时,那位大姨一口答应,给胡 丽丽在哈尔滨找一个称心的丈夫。 其实,略有点才貌和好工作的城里人,是不肯到乡下来找对象的。 大姨把这件事情答应下来了,临走的时候,胡丽丽特别卖力气,香瓜,青苞米, 大头的紫皮蒜,包了一兜又一兜。末了,还揪几个青辣椒让这位大姨带上。 二十几里旱路到火车站,胡丽丽一步步送她到了火车站台。 在路上,她千叮咛万嘱咐地把心里所想的向大姨倾吐着,直悦得那位大姨连连 起誓做保。定把她嫁到城里去。 送走大姨,胡丽丽几乎夜夜失眠。哈尔滨啥样?她没去过。听大姨绘声绘色地 讲了几天几夜,屋里有厕所——那可咋吃饭呢? 城里人爱干净,可总不能把茅房同锅灶搭在一个房里吧?她反复思忖:茅房在 室内,不臭吗?再说,拉了屎,会有狗来摇着尾巴舔干净吗? 不久,她果真嫁到城里来了。 那个男人是山东汉子,在港务局抬木头,肩膀头上被杠棒压出来的血馒头,硬 得像石头。但,第一次他陪同大姨下屯来相亲的时候,穿着四个吊兜的干部服装— —这样的服装只有公社书记和县长有。而村上的生产队长穷得跟她那位卧病在炕, 终年吃药止不住咳嗽的父亲没什么两样。 第一次相看,尽管那男人长得脸色紫黑,上面全是一层小疙瘩,可他谈话倒实 在。面相上看很老实,大姨说他耳朵大,耳朵大的人就有福。至于他脸上的粉刺儿, 大姨说那是青春美丽豆儿,证明他是未结过婚的真童子…… 村中,跟胡丽丽一块劳动的姐妹们听说她家来了相亲的,南北大炕,屋里屋外 挤满了人。姑娘们每个人都自己卷着蛤蟆头纸烟吸着,吐着吐沫望着坐在炕梢,屁 股底下还铺一床新褥子的男人,交头接耳议论着…… 她同意,别人能说什么呢? 四百元钱攥在爹的手里,他眉开眼笑答应了结婚的日期。 天哪,这哪里是高楼大厦? 一大片比农村房子还破还旧快要倒塌的泥土墙、油粘纸盖的小趴趴房,沿着大 江的走向,坐落在马蹄形的江湾处。 上厕所,如果出门不放小跑几乎就能把屎尿拉在裤子里。而且,那厕所是几块 破板子再搁上破炕席搭就的,远不如农村的土茅房。蹲上去不仅脚踏板嘎吱嘎吱乱 响,还一跳一滑时时有跌进粪坑的危险。更受不了的是男女共用的厕所,中间隔的 芦苇席上不知被什么人捅得千疮百孔。男女双方如果同上茅房,只要一扭头,对方 的鼻子眉毛全看得清。 炕上糊着水泥袋子纸,除了一新一旧两个行礼卷外,那山东人在哈尔滨混得家 徒四壁,什么东西也没有。原来,破房子是结婚前租用的,自然,厨房里的必备品: 切菜刀,吃饭的碗,做饭的锅……样样都是现买了。 胡丽丽伤心后悔,这不是屎窝挪到尿窝了? 洞房之夜,就那么马马虎虎过去了。二十五岁结婚,满足的是那老山东丈夫的 棒身体…… 清晨起来,她去厕所倒尿盆时才发现,这儿是大江拐弯的地方,离那片金阳笼 罩下的楼海少说能有五里路。为此,她伤心地哭过。 在一个星期天,她被邻居家同她一样没有户口的农村新嫁娘相邀到市里去。 半小时的路,她一眨眼就进了日思夜想的哈尔滨市闹市区。 啊!她看花眼了:五光十色的人流,琳琅满目的商场。她第一次感到人间还有 这么热闹,这么繁华的地方…… 她玩得开心。这一天,她见什么都眼热,见什么都想买。 太阳沉人松花江甩弯处的时候,她和邻居女伴回来,把当月留着买苞米面的钱 也花得分文没剩。 那山东脾气的丈夫火了,尽管对她没骂没打,但气得他晚上没吃饭,夜里没理 她。 那夜,她倒在小火炕上,与丈夫相背而眠,她的眼前总闪着白天在闹市区所见 到的一切。她想,等丈夫开了工资,抽时间还去。尽管去闹市里不买什么,想买也 买不起什么,然而,在那繁华得人走慢了就踩脚的街道上,一走一过都是一种享受, 一种骄傲…… 女儿倩倩落地了。 他们家居住的这片小平房区也修了柏油马路,通了汽车。 这使她想去逛大街的心,就像长了翅膀,不去则不安,去看一次就能安稳几天。 久了,因为花钱的问题,夫妻俩经常吵架。那山东人的火性子爆发后,尽管不敢动 手打她,可他气得摔盆子,砸家什,连暖水瓶,马蹄表都未能幸免——她家里只有 这些。 后来,城市里有了舞场。她本是闲来无事逛大街的,自然在来来往往的路上, 在许多场所,也认识了一些居住在闹市的人。 她们拉她去跳第一场舞回来的时候,已经夜静更深,孩子睡了,丈夫睡了。可 她余兴未消,搂着破板凳温习舞步——她刚学到的舞步,几乎转到天明。 再久了,她在舞场里认识一个开小车的老简。 问题就出在遇见了老简之后。 那天,舞场散了,她依恋不舍地最后一个走出紫罗兰舞厅。 门外,老简等着她,那辆银色的“雪铁龙”也停在路边等着她。 老简笑着迎住她:“丽丽,我送你。” 她连谢都不谢,就钻进了老简的车里。 “雪铁龙”驶上弯道,没有把她载回家去,手端方向盘的老简说:“丽丽,有 个朋友举行家庭舞会,干脆玩个通宵算了。” 她翻腕看看表,态度模棱两可。 于是,那辆“雪铁龙”把她拉到一幢楼前停下。 胡丽丽问:“这是哪儿?” 老简答:“朋友家。” 她跟着老简走进黑黑的楼道里,从一楼走到七楼,她已经气喘吁吁了。 她问老简:“到了吗?” 老简答:“还有一层。” 于是,在八层楼老简停住了脚步。 她以为定是老简耍什么花招,把自己拉到他的家里来。因为久进舞场,散场后, 像这样被开出租的男人拉着去偷偷过夜的舞女确实有几个,丽丽认识她们。她想: 莫不是轮到自己了…… 即使这样,胡丽丽也不感到什么可怕。她是个结了婚又生过孩子的女人,对男 女之间的那点事情并不陌生也不恐惧。她之所以嫁给一个比自己年长九岁的山东汉 子,人生的目的就是吃好,玩好。 平心而论,自从在舞场上接触过许多男人之后,她在心里对每次接触的男人都 禁不住与丈夫做一番比较。 那老山东子,仅仅性子烈也就罢了,他还有一个使胡丽丽最厌恶的毛病:不经 常洗脸,终年不刷牙,满嘴被劣等烟熏黄了的牙齿,张口喘气一股烂大蒜味。 家境贫寒的人,尤其山东人有吃辣东西的习惯。其实,家里已无钱买点好菜, 他不靠辣味的刺激又怎么能吃下饭去呢? 抬大木头得有力气,吃不下饭是没有力气的。 每晚睡觉,她从不让老山东子把脸冲着她,不知为什么,嗅到他喘息的味道, 她就想吐。 再说,那老山东子,哼呀哎哟,伸长脖子被大木头压一天,夜里怎还有精力亲 她、爱她呢? 夫妻间的勾当就是这样,越是感到如蜜似糖,就越是感到很需要对方。可是一 旦夫妻问感情不愉快,或者有一方不喜欢对方,天长日久将导致心里的裂痕越来越 大。 有了裂痕,就再也不想搭理对方。 她跟丈夫同床不同心。他累了一天,倒头便睡,醒来就到天明。 可她呢?白天无事做,夜里睡不实。她想着每一个接触过的男人,给自己留下 的印象是强于爱人十倍、百倍、千倍。 丈夫算什么东西?他没有温柔,没有体贴,没有满身飘逸着的花露水味。而这 一切:温柔、体贴,周身飘香,只有舞场那些男人有。他们几乎是个顶个…… 因此,老简用车把她拉来要干什么,她已经无所谓了,甚至情愿。 即使同住一张床上,滚到天明,她也不会扭头就走的。 人哪,反正是那么回子事呗! 老简把门敲开了。 双层铁皮包的门打开后,里面透出一股昏暗得发黄的灯光。 老简把她领进去了。这间屋子布置得十分讲究,有点欧式风格。墙壁挂着半裸 体的圣母玛丽亚,她袒露的酥胸前,两个又白又大的乳峰间,趴伏着一位赤身裸体, 但却有两个翅膀的小孩儿——胡丽丽自然不知道这幅画是圣母与上帝,更不知道这 是幅世界名画。 她只认得画上的女人和肥硕的乳房。她想,这可能是此室里的女主人,用她的 话说叫老娘们儿。 但坐在拐角沙发上的另外三个女子,都不如画上的外国洋娘们。 她们尽管打扮得洋气,但眼珠和头发都是黑的。只有一个年龄在十八九岁的少 女,头发像金色的瀑布,自由落体般披在肩上,胸前…… 这三个女人中,只有胖一点皮肤很白的姑娘胡丽丽认识,是在舞场上认识的。 这三个女人都跟她握了手之后,老简又把她引到套室的里间屋里去。 这里,有三个男人擎杯饮酒,大彩电里放着香港武打功夫片。 老简把她介绍给那三个男人之后,她先告辞出屋。老简同那三个男子又悄悄商 量着什么。工夫不大,几个男子连同老简在内,都从屋里走到套间的外室。 几乎没有什么语言,也没有手势。卷毛男人打开了录音机,事先装好的磁带盒 子缓缓旋转着,里面传出令人心醉的舞曲。 胡丽丽听得出,这舞曲是三步舞曲,慢三步。 有人下场了。 八个人,四男四女,除去老简跟胡丽丽外,其余六人三伙,男女相抱,起舞动 情。 胡丽丽第一次看到,这里的男女在跳舞时,身子和脸都贴得那样紧! 有人开始在跳舞中脱衣服.长衫、短衫、背心、短裤…… 昏黄色的灯光下交颤着昏黄色的皮肤……就在那大夜里,胡丽丽不仅与老简跳 舞了,还第一次做了那件违背道义,愧对丈夫的事情……不仅和一个老简…… 当时,她的脸羞得如同红布,最初回家已经不敢用眼睛直视丈夫了。她发现丈 夫那双充满狐疑的目光中,也充满了仇恨,好像知道她在外面的作为。 为了那一夜,她被判处劳动教养二年。罪名是群奸群宿。 在劳教所,二年没到头,她在老简“雪铁龙”的妙用下,逃跑了。 后来,她被捉住又加了刑期。 再后来,她碎罐子破摔。 她从青纱帐里走出来,可是大开了眼界,全国许多大城市她逛过。用不同的身 份,掩盖着卑鄙的灵魂。她今天是某经理的女秘书,明天是某电影厂的女导演。 用欺骗和出卖色相(包括肉体)换得精神的满足。 最后,因参与了拐卖人口案而被逮捕入监。此次一判就是十六年。 她看女儿最后一眼的时候是她被宣判以后回家来取行李。 那套结婚时用过的被褥,后来做她服刑用的伴侣——她只有这些。就在那次, 她见到过自己女儿最后一面。 警车开走了,女儿痛不欲生地喊着妈妈。 她当时已经麻木,既说不上抛夫舍女的难过,也说不上身陷囚禁将服长刑的绝 望。 她痴呆呆的,对就要失去家庭和亲人,已不感到是件很悲痛的事情。 后来,随着刑期的漫长,随着监狱生活的单凋,她才想女儿了。但女儿到底长 成了什么样?她好像已难回忆清楚。好像女儿留给她的印象或形象很不完整,支离 破碎,很模糊,就像那个山东丈夫,她甚至已经忘记他长的是什么模样了 现在,胡丽丽为访女儿而来,女儿却踪影难觅。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走在一片被墙拥挤着、被楼覆盖着的居民区。 突然,小女孩唤妈妈的声音,由远至近传过来,胡丽丽这才从往事的回忆中惊 醒过来, 妈妈, 有叫妈妈的了,莫非是日思夜想的倩倩?于是,她忙答应一声: “妈妈在这儿。” 然而,扭头望去,大失所望。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她身后呼喊着跑过来,又 贴她身边跑过去。在她不远处的前方,站着一位提篮买菜的少妇。那女孩是她的。 禁不住,胡丽丽一声轻轻的长叹。 如烟的往事过去了,可女儿在哪呀?她甚至想大声呼喊:倩倩,妈在这儿啊… … ------------------ 书 路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