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荣伯,你为什麽不住这?我这地方够我们三人住的。」书尧惊讶的望着这 个从小就在他家帮忙,有如自家人一般的长工。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书尧往的地 方,那群同学也在书尧的坚持下、纷纷离去,谁知东西一放好,荣伯也跟著告退, 没打算留在这儿。 荣伯露出不好意的笑容,「也不是啦,凑巧我有个表兄弟也住在北京城,听 说生意做得不错,好些年都没见面,难得今天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想去探望他, 顺便就往那了。」 「是吗?」既是探望亲人,书尧也不好意思阻挡…… 荣伯转向君莲,「孙少奶奶等过了年初一,我再过来接你回都儿镇,途中会 经过你娘家,刚好是初二。」 君莲点点头,「我知道了,荣伯。」 「你们小俩口就好好聚一聚,我这就去了。」他向他们鞠个躬後,便转身离 去。 荣伯走後,君莲就开始找寻厨房,结果发现书尧住的这间房子,除了外厅以 外,便是卧房,「书尧哥,你都不开伙吗?」 「没有。」哪有时间,何况也没手艺。 「那你平常都吃些什麽?」她吃惊地问道。 「就吃些馒头、包干、咸蛋、水煮豆……」一看到她的表情他立刻後悔不该 告诉她的,「没有啦,你放心,我在这吃得很好,其他同学也都这样吃的,有时 候我也会去吃北平烤鸭……」他愈说愈小声,最後,索性闭上嘴巴。真搞不懂, 自己居然会怕起这个小他五岁、正板著脸的小女孩。 君莲扣著腰,气呼呼的瞪著他,「书尧哥,明知自己的肠胃不好还吃那些食 物,你存心要把自己的身体搞坏吗?」 「没有呀!」他有些心虚的说道。其实他是真的没时间讲究吃的问题,他摇 摇头,「你放心啦,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病没痛的。」 真是的年纪不小了居然还不懂得照顾自己,不过也不能怪他从小就养尊处优! 如今一个人到外地生活,也难怪会不住意。她叹了一口气後,也不再数落他,迳 自将袖子卷起来。 「你要干嘛?」 「我去起个灶,弄东西给你吃。」 什麽,「不行呀!你刚到这,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他连忙阻止她。 「不行,我此行来,就是要代替娘弄些好吃的给你补一补,何况我坐在那铁 皮车上坐得屁股发麻,你还不让我动一动?」她走过去将包包打开,把从都儿镇 带来的补药拿出,「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她拿出一个土锅,「怕你没有炖锅, 所以就自个带来。」 看她这个样他知道不用再多说,在和君莲相处的短短时间里他已经领教过她 那倔脾气,一旦她决定做的事,绝对不会更改,虽然她的外表看起来根娇弱。 他索性两手一摊,任凭她去。 她端著放好药材的锅子来到他面前,「书尧哥,这些日子你尽管放心去做你 要做的事,这儿一切有我打理,你就好好去做吧!」 这时他除了说谢之外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在君莲的坚持下,书尧的同学们都以她的名字唤她,而不是用嫂子之称,而 她也一律称他们哥哥姊姊,由於君莲对他们都相当有礼、客气,所以,大家都也 乐得在这段时间多出一个可爱的妹妹照顾。 这天,时新社有大半社员都跑到书尧这打牙祭,因为君莲烧得一手好菜,可 让他们好好祭了五脏庙一番。 朱敏琦、林鹃、罗平、王文平、刘忠全都来了,他们围坐在圆桌前热烈讨论 著君莲插不上他们的话,也不懂他们在讲什麽,所以,只有不停在临时借到的厨 房忙碌著。 她将锅盖放好後蹲下身子将火吹旺,才又起身,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在她看到书尧在此生活的情况後,随著待在这里的时间愈久,她再一次清楚 的感受到她和他之间的不同,他懂的是如此多,而她可能连他的小趾头都不如。 这种自卑感在见到书尧那些女同学时尤其强烈。她们美丽、穿著时髦、作风 大胆又吸引人,尤其是朱敏琦,漂亮又有气质,懂得又多,看她能和书尧无话不 说的笑谈著,她是既羡慕又崇拜。 但每当见到她愉快的和书尧谈天说地时,她的肠子就像打了结一般心里有种 疫疼的感觉,更有想冲过去将他们分开的冲动。 她突然察觉,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和书尧谈论那些「国家大事」、「内 战」之类的话题,因为她不懂,她也无法理解他们有时候夹在话中一些叽哩咕噜 的语言,书尧说那是「英国话」,是另一个国家的语言! 那她以後要和他谈什麽? 她叹一口气,从沉思中醒来,伸手将锅盖掀开,白色的热气扑上她的脸,她 微眯著眼,将锅中东西翻动一下,便起锅了。 管他的,话不都是人讲的,想到什麽不就讲什麽,指天指地,胡说一通…… 但书尧喜欢人胡说八道吗?话固然可以随便说,但也要人家爱听的。 她打起精神,将菜端出去。 走进闹烘烘的房中,罗平正开口说著什麽「马累死……」大家都满严肃的讨 论著,尤其以书尧及朱敏琦发表得最热烈。 马太好了,她终於有司以插入的话题,她走近正专心倾听的林鹃的身旁,谨 慎的问:「你们现正讨论什麽?是在讲马为什麽会累死这个问题吗?!」 「什麽?」林鹃愣了一下後,立刻爆笑出声,「天呀,」她整个人笑得瘫在 桌上。 其他人则莫名其妙地瞪著她。 「你干嘛呀?」罗平虽觉得奇怪,但因为难得看到林鹃这副狂笑的模样,也 不禁觉得好玩起来,但是林鹃只指著君莲笑著,吐不出一个字来。 於是大家便把注意力放在君莲身上,「君莲,你是讲了什麽话,也说来给我 们听听。」罗平要求道。 「我……」君莲不安的看所有人一眼,「我只是问……你们是不是在讨论马 为什麽会累死的问题,若是的话,我可以提供我一些意见……谁知她……」她有 些不知所措的说道。 马累死?当其他人意会出来後,也立刻爆笑出来,连难得开怀大笑的书尧也 大突出声。 君莲立刻意识到她说错了话,「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的。」见他们笑得那 麽夸张,她更觉得羞愧,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头撞死算了,「对不起。」 她慌乱地丢下这一句便匆忙跑出去。 书尧立刻察觉不对劲,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对,伤了她的心,他正要起身追 过去的时候,朱敏琦站了起来阻上他,「我去跟她说吧!」 「那麻烦你了。」其他人这时也止住了笑,待朱敏琦出去之後,气氛变得有 些尴尬。 「对不起,书尧,我实在忍不住。」罗平向他道歉。 其他人也纷纷向他道歉,但他只摇摇头,「不,我也有笑,所以我也有错。」 他突然觉得很羞愧,君莲什麽都不懂,而他却取笑她,实在太不该了。 罗平摇摇头,「这话实在有趣,马列斯若知道他现在多个外号叫「马累死」, 不知会做何感想?」 这话一说,又惹起大家的轻笑,不过笑声很快就停止。 「书尧,你真的愿意和她生活一辈子?」罗平很直接地问道,众人都将视线 定在书尧身上。 他沉默了一下,「她是没念过书,但她是个好女孩。」 「那你是愿意罗?」 他摇摇头,「我会和她解除婚约,只要我父母同意。」其实这种话真的很难 出口,尤其她还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 「若他们不同意,你就真的要她罗?」罗平毫不放松地追问。 突然之间,他对这个好友感到不耐,「别再说了,这是我的事?」他以难得 的强硬语气说道。 罗平嘴巴张了张随即合上,叹了口气,「你呀!最好趁事情在还没难以收拾 之际处理完毕。」 他说完,室内又再度陷入一片恼人的沉寂。 *** 走进厨房时,便看见君莲肩膀微动,正伤心的啜泣著。她突然在心中涌起一 股不忍,毕竟她不过是未念过书,恐怕连什麽叫思想都不懂的山村女孩,她怎能 取笑她,朱敏琦有些自责地想道。 但偏偏这个没啥见识的女孩,是她心上人的父母所认可的妻子,顿时她所有 的同情心都消失了。这种什麽都不懂的女孩,是配不上书尧那麽好的男孩子,只 有她才有资格。 她走近君莲的身旁,「需要我的帮忙吗?」 君莲慌乱的站起身,用手背抹掉脸」的泪水,转过身子面到朱敏琦,「不用 了。」 朱敏琦抽出放在怀中的手绢,「来,给你擦,真对不住,我们不该这样笑你 ……是我们不对。」 君莲摇摇头,「不!是我不好,什麽都不懂就乱讲话,惹人笑话。」她难过 羞愧的说道。 她倒满有自知之明嘛!朱敏琦转身走向正热腾腾冒著烟的锅子,「哇!你正 在煮什麽,好香呀!」 「我正在炖当归鸭,想给书尧哥补一补。」 朱敏琦闭上眼睛闻了一下,「真香,好羡慕你呀,懂得做好吃的东西,书尧 真是有口福,哪象我,只知念书,什麽事都不懂……」 君莲连忙摇头,「不!不!象你这样才好,懂好多喔!而我除了比较会煮饭、 放牛以外,其他的真的都不知道。」 这时她看著朱敏琦,突然意识到在这间狭小的厨房中,自己油头垢面,和眼 前这个穿著乾净蓝布衫裙,浑身散发高雅气质的女孩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她 再一次感到羞愧,自己不过是个山村野姑娘,根本比不上这些生活在大城市、懂 得打扮的大姑娘。 朱敏琦面带自信,微笑的看著君莲,她喜欢见到她不安的样子,「不打紧的, 每人都有其擅长之处……不过,君莲呀,我倒很好奇一件事,你是怎麽会和书尧 订亲的?」 「我爹和书尧的父亲是好友,因此,在我未出世之前就订下名们亲事。」 「算是指腹为婚罗?」 「是的。」 朱敏琦偏头望向她,以充满怜悯的语气说道:「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可怜吗?」 「可怜?」她不懂。 「是呀!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打从一出生,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被人订下,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若是你今天……」她顿了一下,「若是你今天的对象不是 书尧,而是个瘸子、瞎子,或是个痞子、无恶不作的家伙,你会甘心嫁过去?」 听她这一说,不由得让君莲想起当初刚嫁到王家,见到书尧那病恹恹的模样, 那时她还以为自己可能要一辈子做寡妇了……「可是,我们有选择的机会吗?」 她轻轻问道。 敏琦嘴角轻拉,「当然有了,现在时代不同,什麽父母之命、指腹为婚的那 一套,已经不适合了我们,每个人都有权找自己喜欢的对象和自己所爱的人结婚, 生活一辈子,而不是让别人控制我们的生命。」 君莲有些震撼,她从没听过这种论调。 「现在是请求自由、平等的时代,没有贵族平民之分,只要是人,一律平等, 现在男女都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可以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 「没错!就是跟自己所选择的人共度一生,而不是凭媒妁之言,或者是父母 之命。」 「选择……」君莲沉默了,她这是什麽意思, 看到君莲脸上闪著犹豫的神色时,她知道自己的话已被听进去了,「难道, 你没想过自己可以自由选择对象?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朱敏琦靠近君莲耳边问 道。 君莲连忙摇头,「我怎麽敢。」她退了开来。 朱敏琦扬扬眉,「你或许不敢,不过书尧呢?难道他也不敢?你怎麽知道他 没有自己喜欢的姑娘呢?」 这话有如一记响雷,轰得君莲的脑袋一片空白。她的确没有想过这种事,她 狂乱地摇著头,「他没提过这种事。」 朱敏琦决定先到此为止,不再说下去,「别慌,我说的只是一个有可能会发 生的事后,没关系,你才十五岁,很多东西不懂就算了,慢慢地,你就会了解… …要不要我帮你端菜过去?」她热心的问道。 「不、不用了,我待会自己拿就行了。」她现在整个心思都乱成一团,不知 该如何是好。 「是吗?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朱敏琦说完後,便飘然离去。 不管朱敏琦的意图究竟为何,她已成功地将怀疑的种子种进君莲的脑中,很 多事情就像打开闸门的洪水,一古脑地涌入君莲的心中,而那些都是她从没想过、 从没懂过的…… 她蹲下身,瞪著灶下的火不禁地想,书尧哥……他有另外想娶的人吗? *** 「我诚心邀请家尧和君莲到我家做客。」朱敏琦当著大家的面说道。 书尧和君莲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做此邀约。 「为什麽只邀他俩,而不请我们?」刘忠全不依的说道。 「你家不就住在北京城?不回自己的家过年,还要跑到我家?」朱敏琦没好 气的瞪著他,「人家书尧这次不回家过年的原因,全是为了我们时新社,身为社 长的我,当然有这个责任招待他们。」 「那我呢?我也为了时新社而留在北平没回山东过年,你是不是也要对我负 责任?」罗平懒洋洋地说道。 朱敏琦瞪了他半晌,「好呀!若是你肯来的话,当然欢迎不过。」她硬是挤 出微笑地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罗平立刻接受「邀请」。 朱敏琦懒得再看他一眼,她看向书尧,声音放柔地说道「怎样,你们两个愿 意赏光吗?」 书尧望著君莲,「你觉得如何?」他徵询她的意见。 她本想说不,可是若书尧他很想呢?「我没意见,你决定就是了。」她温驯 地说道。 书尧沉吟了一下,「既然罗平也去,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他看著朱敏琦, 「希望不会为你带来麻烦。」 在听了书尧的答覆後,君莲只是低头不语。 「不会!不会!欢迎之至。」朱敏琦巧笑倩兮地说道。 在场的人,大概除了罗平以外,谁都没发现她眼中正闪著晶亮可疑的眸光。 *** 来到朱敏琦的家,他们才发现她家有多富裕。 她家大得有若王爷府邸般的华丽,假山、小桥、流水,设计得极为精巧,完 全承袭了南方苏杭一带的庭园景致。 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园景,君莲看得眼花撩乱,久久说不出话来。 书尧比较没那麽惊讶,但令他咋舌的是朱敏琦家的奢华程度,远超过他的想 像。 看到他的表情,朱敏琦只是微微一笑。 往刻意的安排下,书尧和君莲被安排在不同的厢房住下,原本君莲不肯和书 尧在陌生的地方分开,这些日子,她虽然和书尧同处一室,她睡床上他打地铺, 一直都相安无事,她不明白偏何要被分开——— 但书尧对此并无意见,她也只有忍下来,毕竟来者是客,焉有不从之理? 君莲来到她所住的厢房,再一次被里面豪华的摆设给吓到,她近乎虔诚地触 碰那雕工精细、由枕木所做的床,这样的床,应该是大人物睡的吧,她哪有那种 福分? 「姑娘,我们来伺候您更衣。」一直跟在她身旁的朱府丫环说道。 更衣?她瞪著那个丫头,「不……不用了,我穿这样就好,不劳姊姊费心。」 她连忙说道。 那丫头听她竟唤她姊姊,忍不住噗时笑出来,「姑娘您别客气,我叫香儿, 你就这麽叫我著。」她那口流利的京片子听来极为悦耳。 君莲点点头,「我知道了,香儿姊姊。」她还是不习惯对比她大的人直呼名 字。 香儿向天花板丢个白眼,也不再多说地随她去了。不过,她发觉这小姑娘长 得好标致,虽然看起来有些呆呆,看得出是从乡下来的,但因她全身散发著极淳 朴的气质,和以前的自己一样,不由得对她产生一股亲切感,「这儿晚餐有换服 的习惯,你要穿著这一身吗?」 换服?「可是我除了身上这一套,就只有另外一套那是打算过年那天穿的。」 君莲有些为难的说道。她此趟来没多带些衣物,一切以简便为主。 「是吗?」既然这样就不勉强、香儿点点头,「我知道了,看你要不要歇息 一会,待会要用餐时,我再来叫你。」 她正要转身离去,君莲唤住她,「香儿姊姊!」 「是!」 君莲犹豫一下,才鼓起勇气开口、「敏琦姊家是不是很有钱?」 「是呀!我们主子家可是极富有,在北平、天津都有洋行,很赚钱的。」 待香儿离开後,君莲在房中坐了一会。好奇怪呀,本来这趟列北平来是要照 顾书尧的,怎麽反而到这来被人服侍?向来习於工作的她,一点都不习惯这样闲 著,於是她推开房门,打算去找书尧。 由於没人带领,她一走出她所住的院子,马上分不清东南西北。刚刚她又忘 了问香儿姊姊,书尧哥住在哪,她只好试著从刚刚进来的路走出去,看能不能遇 到人问。 在朱敏琦的特意安排下,她将君莲安排在最靠近厨房的地方,所以她一下子 就听到厨房内闹烘烘的声音,她走上前去,正要出声唤里面的人时,就听到香儿 那一口标准的京片子传过来。 「我说小姐这次带回来的那个少爷长得真不错!」 「我也见著跟小姐站在一块好配呀!」另一个听起来年纪较大的声音说道。 他们是在说谁?是说书尧吗?因为今天就只有他们两个过来,罗平明天才会 到,所以他们应该是请书尧,她不禁竖起耳朵听。 「奶妈你跟小姐向来最亲了,那个少爷到底是不是小姐的意中人?」香儿问 道。 老奶妈笑一笑,「这些年,你何曾见过小姐请男同学回来过?他可是第一位!」 香儿皱皱眉,「可那位少爷不还带著另一位小姑娘来?」 奶妈冷哼一声,「那个小姑娘,哪能跟我们家小姐比?一进咱们这就像白痴 一样,嘴巴张得大大,都可以塞一个鸡蛋进去,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拿 她和我们千金大小姐比,岂不污辱了小姐?」 「话是这麽说,但那个小女孩长得可真俊。」 「俊也没用,因为论家世、论才情、论学问,那个小丫头没有一项比得过咱 们小姐,你说那个少爷怎麽会喜欢一个乡下土包子。」 君莲听不下去了,她转身就跑,急得仿佛後面有鬼追似的。 乡下土包子!乡下土包子!这几个字,不断在她耳边响起。 她又难过又生气,若不是跑开,她早冲进去责间那些女人,是乡下土包子又 怎样,难道乡下士包子不是人吗?若非记着自己是客人的身分,她真的会翻脸。 不过她们刚刚说的事情,有一点刺中她的隐痛,对朱敏琦,她本来就有自卑 感,自觉比不上,可是当她们说书尧不可能会喜欢上她时,她不由得感到慌乱。 的确,她不像朱敏琦一样,和书尧是同学,两人相处、认识的时间,远比她 来得长太多 两个都是充满才情的俊男美女,他们怎麽可能会没有…… 「君莲你怎麽在这?」书尧的声音从她身後响起。 她霍地转身退了几步,「我……迷路了。」她抚著胸口说道。 书尧看她脸色苍白,不由皱起眉头,「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我没事,书尧哥,你住哪?」她问道。 「我就住在你对面的厢房中,你还住得习惯吗?」 「不习惯。」她很老实的说道「太豪华了,我都不敢睡在那张床上。」 他有同感,也不习惯这麽豪华的地方,「我也是,我在想是不是要打地铺呀!」 君莲笑了,刚刚的乌云也随即散去,管她们怎麽说,她还是他的未婚妻。「 嗯!」 他们两人默默打量周遭精致的园景,环围的流水潺潺地流著。 「不晓得都儿岭现在怎样?」他眼光落在远方,虽然城里热闹繁华,但他还 是想念都儿岭的恬静。 「大家一定正热闹滚滚的忙著过年。」 「是呀!每年过年的时候是镇上最热闹的日子。」 「……书尧哥!」 「嗯?」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我很用功的在学东西,现在我会写百家姓,背论语、 背唐诗……」她红著脸说道,她想告诉他,她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乡下士包子。 「真的?」书尧有些不敢相信,他离开这麽些时日,她已经学会那样多。他 立刻像老师一般地抽问,而君莲也回答无误,甚至背得一字不漏。 书尧露出惊讶的笑容,「你好厉害,这些东西起码花了我三、四年才弄懂, 你居然能在半年内就弄通,了不得。」他真心地赞美。 「爷爷说我比你聪明。」她又羞又得意的说道。 书尧看到她那高兴的表情,忍不住失笑,轻敲她一个爆栗,「小丫头,才夸 你几句,就飞上天了?要知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你还少说出一句,长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蓝更胜於蓝,书尧哥,你可得 当心点,别被我赶过去喔!」她以真似假的警告道。 书尧再一次感到惊讶,现在的君莲几乎出口成章,看样子不可不把她的话当 真。 「对了,书尧哥,有件事我还是不太懂,上次我说「马累死」这句话,为什 麽会让你们笑得那麽凶?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对此事,她可是念念不忘。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笑了,不过这次不敢笑得太厉害,怕再伤到她。於是他 用最简单的几个形容词,大概将几个思想介绍给她,他并不预期她会懂,但是她 的反应却超过他所想的。 「你是说我们国家现在正为一些不同想法在打内战。」她微皱著眉头。 「是的。」 她偏头想一下,「有点奇怪。」 「是呀。」书尧见她有兴趣听,也不知不觉愈讲愈多,愈说愈深入。她若有 不懂的地方便会立刻发问,他也乐於解答,两人不觉忘我的谈著。 在谈话中,书尧发现,君莲脑筋转得很快,所问的问题经常切中核心,很难 相信,她半年前还是个不识字的人。 他们一直谈到天色暗了才起身,不过两人都意犹未尽,对君莲而言,她在这 段时间,大致了解了目前国家的形势,而这是以前她在都儿岭上不曾接触过的东 西,原本她以为那是另个世界的事情,没想到和自已息息相关。 书尧相当开心收了一个领悟力极佳的学生,他从没料到自己可以教君莲那麽 多东西,让他觉得好有成就感。 「书尧哥,在未来北平之前,我以为我已经知道全部、如今才知不然。」 「我完全可以了解你的感觉,因为有太多的东西值得去学。」他深吸一口气, 「而我怀疑,这一辈子是否有学得完的时候。」 君莲近乎崇拜的看著那张若有所思的脸庞,再一次地窃喜自己的夫婿是他, 因为他什麽都懂,而且又温柔。但就在此时,朱敏琦昨日在厨房对她所说的那番 话,再度浮上心头,这场在她出世以前就订下的婚约,对她而言是幸运的,但对 书尧来说呢?她可是他心中理想的妻子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吗? 香儿和那个奶娘所说的话也在此时出现,若书尧己经有喜欢的人,对象不是 她,而是另有其人……思及此她整个心都揪起来。 「哎呀!原来你们在这!」敏琦走近他们,「我还以为你们躲起来,差点没 让所有的仆人把整个府里翻起来找。」在她那看似平静开玩笑的面具下,则燃著 嫉妒的火焰。 「为何急著找我们?出了什麽事?」书尧问道。他没发现当朱敏琦出现时, 君莲便退缩起来,不轻易开口说话了。 「急!当然急!你说吃饭这事急不急?」她出乎意料地伸手挽住书尧的手臂, 「我们走吧,君莲也来,尝尝我们厨子做的道地北平菜。」 书尧有些惊愕,没想到她竟会这麽热情,他试著拉开她,可是她不让,他也 只有任由她,君莲则保持沉默的跟在他们後面。 那晚的晚餐,君莲食不知味,回对满桌的丰盛菜肴,却提不起胃口。 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中,她坐著想了好久,决定去找书尧告诉他,她不想再 待在这。心意一决,她便立刻起身出房门。 书尧就住在她对面的厢房,比起她住的地方可华丽多了,外面还有个小庭院, 中间有座凉亭。 当她正要敲门时。却意外地听到凉亭那传来声音,那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好奇地探头去看,所见到的景象,却令她当场凉掉了心。 朱敏琦不知道说了什麽,然後扑进书尧的怀中,而他也没推开,抬手搂住她。 这是什麽意思? 「我快受不了了,我相信你是喜欢我的的,我也喜欢你,为什麽我们不能在 一起?」朱敏琦带有哭意的声音随著风传进她的耳朵。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他本想要再一次表明他的立场,可是朱敏琦竟 做出前所未有的大胆动作,仰身吻住他的唇,将他下面欲讲出的话堵住。 君莲捂住嘴巴,身子软软地沿著墙滑下,她茫然的看著前方,然後也不知从 哪生来的力气,她举步跑回自己的厢房中重重的将门关上。 坐在桃心木的床上她无力地思考著。 她虽然只有十五岁,虽然没上过学堂,虽然没念过许多书,但她并非无知, 她很清楚刚刚所见到的是什麽。 许多应该已忘了的记忆,再度回想起来。 她突然想起书尧在他病愈不久,便向爹娘要求取消这门婚事,那时只道他为 学业未成,她年纪尚幼,所以将正式婚礼延期,其实这些都是藉口,因为他另有 心上人! 这项认知,今她痛彻心扉,原来——如此。 「这门亲事……对你、我并不公平。」书尧曾这麽说过,当时她不懂,但自 从朱敏琦那天和她讲了之後,是的她现在懂了。 也难怪书尧那群同学,老在她面前歌颂「自由恋爱」的可贵,林鹃更是塞了 好几本什麽现代思想、女权方面的杂志给她看,她因为没兴趣,所以一直搁在包 包中,连翻都没翻,原来,他们是要告诉她这些。 对书尧,这桩婚姻的确是不公平,因为他有自己喜欢的人,难怪他不想承认 这门亲事,因为他已经有想娶的对象。 她趴在床上,感觉好痛苦、好难过,可是她哭不出来,只有一种很无奈、很 无助的感觉笼罩住她全身。是的!她已经清楚知道这桩婚姻是不公平、那接下来 该怎麽办?她又该如河是好?倘若书尧不要她…… 她并不恨书尧会这样,因为自己和朱敏琦比起来,实在差太多,家世、容貌、 学识……她无一比得上,她不怪书尧会喜欢她,若她是男生,也会喜欢上她的… … 只是她该怎麽办? 她不禁茫然地瞪视前方。 *** 书尧失神地望著窗外,脑中则浮现刚刚的情景。 那香滑柔腻的双唇,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原来西洋人的亲吻即是这个感 觉。 他闭上眼睛,想把那个景象忘记,但愈是想忘,就愈清晰。 刚刚,朱敏琦要求他,要他尽快解除婚约,若是不行,也要跟君莲说清楚, 因为她是主要关键人物,她深信只要讲明,君莲一定会懂的。 对君莲说明?不!他不会这样伤她,应该还有另一种方式,一种可以让他和 她及家人都不会受到伤害的法子。 可是该用什麽方式?他烦乱地拨乱头发。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