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曙光与暮色(3) 所有人的一生中总要有成功有失败。可区别在于,有的人在别人眼里是一个 地地道道的失败者,而他自己却会认为是一个胜利者;另一些人不仅在别人眼里 是失败者,他更把自己看成了一个失败者——这才是真正的失败。我极不愿意、 也极担心成为后者。 天还很早,刚刚进入上午这段最好、最从容的时间。马上去找黄科长吗?我 想自己随时都会离开屋子,到梅子一家人希望我去的那个地方,去办个简单的手 续,然后一切也就重新开始了。这在很多回城的人那儿都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对我来说当然也蛮好。可奇怪的是这会儿我既不看重也不着急。我厌恶的是另一 种境遇:自己像个被牵了线的木偶一样,随着别人的摆布活动。多么不可思议, 当年我从这座城市出走、归来,来来回回穿行……好像十几年的时间都给压缩成 了眼前这一瞬。一幕幕场景叠印跳动,占据了记忆的空间。整个人像在梦游。是 的,好像从很久以前,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开始了渐渐睡去——那就让它睡着好了。 白天,我在街巷里随着蜂拥的人流漫无目的地往前移动,或者和梅子一块儿 到市场上采购——还有,去找我在这个城市的好友阳子……无论怎样都无法完全 驱除那种梦游感。我和阳子在一起聊天,仍然时不时地闪过一丝奇特的感受:我 在睡着。虽然我在大睁双眼,在说话——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我身上的某 一部分仍然在沉睡。它竟然没有被这座喧闹的城市唤醒。 睡吧。也许只有这样,我才更像一个城市人。 从平原归来许久我都没有跟往日的朋友见面。就连阳子也不例外。在很长的 一段时间里,我与城里的所有熟人甚至挚友都隔绝了。我时而把自己关在这个小 屋里,时而挤进街巷人流。我如此这般地享受着孤单的愉快。除此而外,我还要 时不时地重复一些恶习:难以停息地、急切地在纸上涂抹一些长长短短的句子。 它们是我心中循环往复的吟唱或——叹息…… 梅子一次又一次约我去她父母家过周末,我却总是故意拖延。我怕从这里到 岳父家,这仅仅几公里远的街区上、这段特殊的路程中,身上的什么东西会给陡 然惊醒。后来我实在无法推诿,只得依她。自行车的铃声像风铃,汽车喇叭尖锐 刺耳,懒洋洋的城市灯光,车与人的河流。所有的嚷叫我都充耳不闻。卖冰糕的、 卖晚报的、卖老鼠药和进口服装的。有人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摆弄着一个崭新的 玩艺儿,它反射的强光老要不停地从我脸上闪过。 “那东西真亮。”我对梅子说。 梅子好像没有听见,她扯着我的手。每逢走到拥挤的街巷上,她总是侧身拽 上我的手。从过去到现在,从我熟悉她的那天起就是这样。好像小小的她才是我 生活中的引导者,她从一开始就生怕我走失。不过这会儿越发使我觉得自己是一 个沉睡不醒的、恍恍惚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