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曙光与暮色(14) 我想让自己的心得到些许安慰——可是我又错了: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这一 切都没能给我救助,也没能帮我缓解。 “你已经离去/仓皇逃逸的时候/你的脚践踏着我的心房……” 是的,他走了,藏在人所不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角落。可是他的每一步都践 踏在我的心房上。那种疼痛啊,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疼痛,常常在午夜里弥漫开 来,让人无法忍受。这一切我没有对阳子、也没有对任何朋友讲过,甚至没有对 梅子讲过。梅子那一对聪慧的眼睛久久地看着我,像是寻觅着那个隐秘。她试图 要知道我的身上正背负着多么巨大的沉重——很可惜,你也只能默默注视,却帮 不了我。我自己也帮不了自己。那个可怜的人正匆匆地借着暮色逃离,只把无力 抵挡的沉重留给了我。 我心里明白,也许事情并不像我当时想象的那么危急,也许我的小茅屋当时 真的可以收留他。要知道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走上了绝路。我的拒绝有多 么卑劣,我手里握的一卷纸币又加剧了这种卑劣。我自以为这可以使自己得到宽 恕,我错了。我永远得不到宽恕,一生都得不到。 他曾经与我亲如兄弟。可而今他踏上了满是荆棘的逃亡之路。我曾经在无眠 的深夜为自己开脱一千次、一万次,可就是没有任何用处。开脱的同时也在寻找 一个又一个可能:如果让他在茅屋里安歇两日,度过最初的危险;如果我通过朋 友把他送到很远的一个地方,比如说那个芦青河湾的沙堡岛——那上面定居着一 些流浪汉,他在那儿也许可以过得很好;如果我让他化装一下,扮作猎人或是渔 人;如果我随便找一个地方把他安顿下来再返回;如果我和他一起顺着芦青河东 岸向南,一直走进我童年生活过的那一架架大山:在大山缝隙里,有我昔日的房 东,有少年时期的伙伴——在大山深处,他一定会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我对不住兄弟情谊,更对不住自己的心。我明白他是冤枉的、冤屈的,这一 点很多人都在未来那一天可以站出来作证。他是那场可怕的诬陷和阴谋的牺牲者, 虽然作为朋友我直到现在还没有为之辩白的讲坛,没有那样的机会。可悲的是我 连照料他的伤口、让他喘息的那么小小的一块空间都不敢提供。我是多么卑劣和 不可救药,我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也不会为自己辩白,永远不会。 已经下了决心,接下去就是忍受。让隐伤侵袭,逼近,让它在心上剜来剜去。 我把流出的血咽下。 4 “老师儿忙什么呀?” 小冷第一次到我的办公室里来。她把“老师”后面加了一个儿化音,使人觉 得滑稽。我立刻明白了她是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好几代的市民,只有他们才在“老 师”后面加上儿化音。这令我哭笑不得。我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