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曙光与暮色(35)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受到地质学的强烈吸引,最初在阿尔卑斯山进行自己的研 究,后来又去客尔巴阡山。他第一个提出白云岩是珊瑚形成物。他随一个探险队 去了东亚,又去了加利福尼亚,一住就是六年。他一直对火山岩和金矿两者关系 的性质感到有趣——而我奔波的那个山区就有全国最大的金矿。我那时随处都效 仿李希霍芬,不用说这有多么可笑。李同时还是一个极好的新闻记者,他报道了 加利福尼亚的黄金财富。是一种伟大抱负使他来到了中国。他在中国旅行,研究 地质构造和地形,准备写一个大部头。后来这部著作差不多占用了他一生的时间, 直到逝世还没有完成。这部杰作的第一卷谈中亚山脉的构造及其移动对居民的影 响,认为华北的广大沉积物就是大风从草原吹来的尘埃。第二卷研究华北,第三 卷研究华南…… 大概在整个地质学院中,只有我能够准确周详地叙述李希霍芬的故事。同时 使我入迷的还有屈原,我会一口气背诵出他一多半的华丽诗章。入学第二年,我 无须古典文学教授的指导就可以磕磕巴巴动手翻译楚辞。不管我做得有多么蹩脚, 那种热情和机智还是让很多人感到了惊讶。再后来我又迷上了苏轼,以及后来的 泰戈尔和叶芝。我差不多同时熟悉了艾略特和希门内斯的名字。 我开始寻找更新的诗人。我对诗的兴趣与对地质学和自然地理的兴趣几乎是 平行的,它们是心中的两粒种子,一块儿焐热,一起发芽。 那时我刚刚二十多岁。人生旅程多像一条淙淙流淌的大河,只一闪就进入崭 新的莽野。我最终背叛了心爱的地质学,可非常奇怪的是从未后悔。我渐渐明白 自己更为致命的、也是最终的选择,只是做一个真正的“流浪汉”。我发现第一 流的流浪汉不仅是身体的流浪,而且还有心灵的流浪。地质学能够满足我的前者 却不能满足我的后者。我的心灵需要不停地周游。我可以让它飞到虚无缥缈的世 界,让它在神界或幽暗之地徜徉驻留——而严格刻板的地质学却做不到这一点。 如今回想起来,我对地质学还是有一种无法遏止的爱。必须承认:我爱过它, 爱过李希霍芬的伟大事业。可是我更爱屈原家族的事业。在这个队伍中,我既想 做一个端庄稳固的老派人物,又想扎入最为激进的现代之河。我一度像黄口小儿 一样喜欢谈论虚无和潜意识、文本和语言哲学、符号学;喜欢谈论解构主义以及 搅在一块儿的稀奇古怪的一坨。我那会儿甚至觉得一个当代吟者就是手持扑克牌 的顽童,不必拒绝那些复杂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崭新玩法。最后你会告别简单程 式进入桥牌赛事,再由桥牌转向围棋或国际象棋。它们的玩法大同小异。只要你 长了一双狡灵的眼睛和缜密的头脑,以及那种冰冷如铁的心情,就可以成功。